《[天之痕]白发如雪》容予之

4、病中相谈

　　初九病了。

　　她的身体一直算不上好，这几日旅途劳顿，再加上东莱之事的冲击，待回到豆子坑，稍有松懈之时，身体便病来如山倒，彻底撑不住了。

　　她还想去魔王砦内调查神农鼎被夺之事，现在却只能躺在被窝中，烧得满脸通红、迷迷糊糊，连动都动不了。

　　如果哥哥知道自己这么不爱惜身体，肆意妄为，肯定又会大发雷霆吧。但是，离家出走这一趟，她完全不后悔。

　　这一次，不仅了结了她多年夙愿，还有不少意外的收获。

　　比如……

　　“我想喝水……”

　　少女用略带鼻音的声音撒娇着道。下一刻，便有人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坐起来，将水杯端到了她的嘴边。

　　“嗯……”

　　喉咙中逸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初九喝完水，便把眼一闭，任由对方小心地扶自己躺下，十分心安理得，一副享受惯了的模样。

　　“没想到，初九生起病来，也这么像小孩子呢……”

　　留下来照顾初九的自然是于小雪。随着十五日之期渐近，陈靖仇和拓跋玉儿愈发心急火燎地到处寻找神农鼎，偏偏初九又病了，只能留下于小雪来照顾她。

　　于小雪对此没有什么怨言。倒不如说，这对她来说是件很有意思的事——因为，生病的初九，和平时的初九，看起来真是不太一样。

　　如果说，初见时于小雪还觉得初九宛若一朵高岭之花，清冷、遥不可及，令人不敢接近，而此时此刻，两人的距离忽然拉近了不少。

　　她将手中的毛巾拧干，仔仔细细地叠成一块，盖在初九的额头上。随着两人的靠近，她忍不住端详起少女的脸。纯白而修长的眼睫因为身体不适而轻轻颤抖着，原本苍白的肤色由于高烧而变得绯红，反倒为不似凡人的相貌平添了几分烟火气息。

　　鬼使神差地，于小雪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少女的双颊。那肌肤柔软而光滑，触感极佳，令人着迷。而直到指尖滚烫的感觉随之回馈而来，于小雪才如梦初醒，脸上炸开一团红晕，其滚烫的程度都快赶上生病的初九。

　　她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惊恐地想，自己刚才在干什么？

　　“嗯？”初九半睁开眼，迷迷糊糊发出了疑问的声音。

　　“我……我……”于小雪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唐突的行为，语无伦次地道，“对、对不起！”

　　“道歉干什么？”初九更茫然了。

　　“我……我只是觉得……初九连睫毛也是白色的，真的很美……”

　　着急之下，于小雪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顿时更加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因为觉得对方很美就伸手去摸她的脸，倘若换个性别，自己恐怕要被官府当成登徒子抓起来了。

　　“……是吗。”

　　即便被人夸赞，少女的声音也听不出半分高兴的情绪。她沉默了许久，久到于小雪觉得自己可能说错话了，才终于慢慢开口。

　　“我从出生起，就是个不被人接受的怪物。”

　　“啊？”

　　于小雪没想到她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正想发问，便听初九接着说了下去。

　　“还是个婴儿的时候，我就被父母抛弃了。”初九的红瞳在这一刻显得深不见底，她淡淡地道，“不过，幸运的是，我被好心人救下并收养了。爷爷给我起了一个名字，叫做初九，因为那一天正是初九。”

　　爷爷一直以为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但她是个怪物，连记忆力也是怪物级别的，从出生到现在的事情，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爷爷把我带回了他的故乡，也就是东莱，我们在那儿住了八年。后来，因为一些事情，爷爷去世，我被迫离开了东莱……”说到这里，她满是雾霾的眼中浮现一丝明亮，“也许我就是有绝处逢生的运气，在那之后，我又遇到了一个人。他带我回家，给我吃穿，教我识字，教我自保，最后还认了我当义妹。从此之后我有了哥哥，他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那……你为什么又一个人到东莱来了呢？”于小雪听得入神，忍不住问道。

　　初九恍然发觉自己说得有点多，不小心便将自己的真实经历告诉了于小雪。为了避免之前的谎言被戳穿，初九半真半假地编造了一段故事：“因为一些事情，我跟哥哥吵了场架，一气之下，我就离家出走了，然后便在东莱遇到了你们。”

　　初九确实因为神农鼎的事情跟哥哥犟了几句嘴，不过与其说是她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不过说是心有愧疚想要将功补过。

　　“初九，我觉得，你哥哥肯定不会真的生你的气，他会很担心你。”于小雪想起了死在月河村的小朔，目光微黯，“就比如说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真的生小朔的气的。”

　　“小朔？”

　　“啊，小朔是我的弟弟，”于小雪勉强朝她微笑道，“不过他已经去世了。”

　　“……抱歉。”

　　“小朔他……”说到这里，于小雪不知不觉地把自己内心中深深掩藏的想法说了出来，那份痛苦和愧疚从未在她的心中消失，“他是被我害死的，都是我的错。”

　　“为什么这么说？”初九问。

　　于小雪把自己的在月河村的经历告诉了初九，说她为了给弟弟治病主动献身河神，被陈靖仇所救，而愤怒的河神杀害了弟弟、贺老伯和村民，最后被他们所诛灭，两人却因此被赶出了月河村。

　　“小雪真是个很温柔的姐姐呢。”初九轻声道，“杀害小朔和村民的是鲛精，你们杀了鲛精，是给他们报仇。”她的目光中慢慢地浮现出不屑，“那些把责任归咎于你们的人，只不过是因为太过弱小，连面对现实的勇气都没有，才把所有罪责推到别人身上罢了。”

　　这群人，和东莱那群人，何其相似。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于小雪望着初九，眼神中隐约浮起一丝羡慕和向往，“虽然初九看起来很柔弱，但是实际上，是个非常强大的人呢。”

　　“强大？”初九微微一怔。

　　她从不认为自己跟“强大”这个词有什么关联，乍听于小雪说来，竟然觉得有些新奇。

　　她正待继续说些什么，忽然之间，窗户传来一声巨响，一道黑影撞了进来，就地滚到了房子中间，巨大的力道把于小雪都撞开了好几尺距离，随后一个趔趄停在了床边。

　　一把环首大刀铮地插进了木制地板，这名不速之客撑着刀站起身，眼角瞟到躺在床上的初九，立刻伸手掀开被子，揪住她的衣领，把她从床上提了起来：“别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