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痕]白发如雪》容予之

31、一同承担

　　“两位。”

　　在厅内陷入沉默之时，从门口传来一道声音，面容和蔼的黄衣老者从门口走来，表情歉然。

　　“尽管很抱歉打扰到你们的谈话，不过，老夫好不容易请动了好友，让他答应为那小姑娘看上一眼，还是尽量不要耽搁的好。”

　　然翁身旁，蓝衣墨发的青年摇着折扇，沉默不语。

　　“老仙人……您都听见了？”

　　在然翁出声前，杨硕根本没有发现人靠近，是以不知道他们听到了多少，一时之间，神色颇为复杂。

　　“抱歉，老夫绝不是故意的！”然翁朝他们歉意地笑笑，“这小姑娘身世如此坎坷，但也万幸，她还有你们这些关心她的人。”

　　“这等荒谬往事，让仙人见笑了。”杨硕惭然道。

　　好在是被仙人无意听见，他既觉得尴尬，又有些庆幸。

　　“没有没有，却是我等冒犯了，老夫还要向你们道歉。”然翁摇了摇头，神色一时变得有些悠远，“不过，年轻人，你可别嫌老夫啰嗦——老夫认为，愧疚也好，懊悔也好，只要人活着，就还有弥补的机会。与其在旁默默背负一切，不如挑个合适的时机，向她坦白你的想法，与重要的人互相理解。”

　　“倘若直到最后，也无法让对方明白你的心意，甚至暗地里埋怨与憎恨——那才真的是，追悔莫及呀……”

　　“老仙人……”杨硕默然。

　　或许，他只是害怕，若初九得知了真相，那么平日里对他的那些小脾气与不待见，会转变为怨恨和厌憎——到那时，他可能连留在她身旁默默守护她，都无法做到了……

　　“杨将军！”

　　此时，检查完初九身体状况的丁楚云从客房中走了出来，打断了杨硕的沉思。她表情中满是忧虑，对他们道：“鸾小姐的情况恐怕不是太好。”

　　“怎么回事？”杨硕和于小雪齐声问道。

　　丁楚云道：“鸾小姐早年便有旧伤在身，因她罹患无痛之症，感觉不到疼痛，一直没能彻底治好。如今，她脉象紊乱，恐是新伤引动旧伤发作……”

　　陆仲恺亦在此时走出客房，接着丁楚云的话补充道：“宇文小姐被一股不明来历的强大力量所伤，外力侵入筋脉，导致灵力混乱。我试图以自身灵力为她梳理，但却收效甚微……”

　　“无痛之症？”古月圣表情微动，似是来了些许兴致，“我第一次听说此等病症，待我为她查看一二。”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蓝衣青年走入客房，替初九把脉。不消多时，他便重新站起身，道：“原来如此。”

　　“仙人看出了什么吗？”杨硕紧张地道。

　　“诸位可知道，这位姑娘的来历其实非同一般？”古月圣道。

　　“仙人是指……初九她是伏羲琴转世一事吗？”于小雪问道。

　　“不错。”古月圣点了点头，“原来你们都知道，倒是省却了我解释之麻烦。”

　　除了丁楚云一脸茫然，余下几人皆是沉默。

　　“原来这小姑娘竟是伏羲琴转世……难怪拥有如此惊人的灵力。”然翁感慨道，“呵呵，咱们和这些上古神器的缘分果真不一般呐，这次竟一下见到了两个。”

　　古月圣淡淡道：“伏羲琴的作用，便是支配万物心灵。这位姑娘曾以自身伏羲琴的力量，封锁了痛感，令她自己再也感受不到疼痛，这便是你们所说的无痛之症的由来。不过，不知为何，这道封锁已经解除，她现在应是能感觉到疼痛了。”

　　“她曾遭受重创，伤及内腑，落下了病根，尽管平日有注重调养，但仍有再度发作的可能。这次她在西母峰被阵法之力所伤，仙力与自身灵力纠葛于经脉之中，伤势不轻，加上引发了旧伤，这位姑娘现在恐怕十分痛苦吧……”

　　“仙人可有办法挽救？”丁楚云急切地问道。

　　“你们以自身灵力为她稳定体内灵力，驱除侵入经脉的仙力，再去这附近的百草涧采集仙药，熬成药汤替她调养身体。”古月圣摇了摇他的折扇，转过身，向门外走去，“我仅能帮忙至此，告辞了。”

　　“仙人……”于小雪急急出声，试图挽留蓝衣仙人，然而对方却未回头，自顾自地消失不见。

　　然翁歉然道：“老夫这位好友就是如此脾性，还望你们不要介意。他不愿过问人间之事，对来自人间的请求，都一律严拒。”

　　“仙人说得没错，我们不可能遇事只想求助他人。”杨硕强打起精神，“我这便出发，去仙人所说的百草涧采药，丁姑娘，烦请你同我一道。”

　　丁楚云点了点头。

　　“我……我留在这儿陪着初九。”于小雪道。

　　目送杨硕与丁楚云出发采药，于小雪在初九床边坐下，望着少女紧锁的眉头，轻轻握住少女的手，恨不能以身替她承担痛苦。

　　明明说好了要与她一同分担，然而此时此刻，自己竟什么都帮不到她……

　　“世人都盼身无苦痛，视之如洪水猛兽，”陆仲恺意味深长地道，“然而此番看来，这疼痛二字，对人们说来，却是难辨祸福啊……”

　　说罢，他离开了客房，留于小雪与初九独处。

　　原来初九费尽心思想要治好的病，其实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倘若她知道找回痛觉之后，便要面对如此多的痛苦，那么她还愿意找回痛觉吗？

　　于小雪不是初九，无法替她回答，但看着少女憔悴的面容，她便觉得胸中万分难受。

　　“初九……”

　　于小雪将少女纤细的手握紧，属于自身的灵力缓缓输入到少女体内，如冬日的初雪般温柔，试图抚平少女经脉内的伤痛。

　　“悲伤也好，痛苦也好……我想与你一同承担。”

　　待杨硕与丁楚云采药归来，丁楚云找然翁借地方熬药，而杨硕前来探望初九时，发现于小雪已靠在床边睡着了，她的手依然紧紧握着初九的手不放。

　　与此同时，床上的少女吃力地睁开了眼，绯红的双瞳显得雾雨迷蒙。

　　“鸾小姐？”发现初九居然醒来，杨硕万分惊喜，不由一连串地问道，“你还好吗？身体感觉怎么样？还疼不疼？”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少女没有回答，苍白的唇上下开合，吐出的词却字字诛心：“收起你的假仁假义……姓杨的……”

　　“鸾小姐？”杨硕愕然。

　　“你的父亲……无时无刻不想除掉我……只因我是他皇室秽乱的证据……你知道吗……我是他和他亲妹妹的女儿……”少女艰难地说着，胸口因激动而上下起伏，“这事如果让皇上知道，蜀王一家全得完蛋……废为庶人都是轻的……”

　　“你……你……你都知道……？”

　　杨硕万万没想到初九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脑海中一片空白，连呼吸都一时忘记了。

　　“哼，我可是妖孽……从小到大的事我都记得……有什么不知道的？”少女低低咳出一声，表情中满是讽刺，“姓杨的，你应该明白了……要除掉我就趁现在……只要我还活着，你和你的父王就永无安宁之日……”

　　“阿鸾！”

　　杨硕又惊又急，直至此刻，他才明白，原来初九一直都知道，原来初九是那么看待他的。胸口气得发紧，又疼得钻心，牙齿在唇边咬下一道血痕，他反复深呼吸，终于开口道：“阿鸾，我不管你怎么看待我……但轻生之念，却是一分一毫都不许有！”

　　“少在这假装出一脸关心我的模样……”

　　初九还待继续呛杨硕，她身旁昏睡的少女忽然缓缓睁开了眼，面容苍白，唇色发青，表情中却满是欣喜之意。

　　“初九……你醒了？太好了……原来这样有用……”

　　“小雪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注意到于小雪非常虚弱，杨硕十分吃惊，在他出门采药前，于小雪还面色红润，很有精神，不过半个时辰，竟变成了这般模样。

　　“我想按仙人说的那样，替初九驱除体内的仙力，但是没什么效果……所以我试着把我自己的灵力传给初九……也许这样能帮她一起对抗体内的力量……”于小雪艰难地睁着眼，将初九的手抓得更紧，“幸好……好像有用……”

　　“这……快住手，小雪姑娘，这样你会灵力枯竭的！”杨硕急道。

　　“小雪……你是傻瓜吗？”初九试图甩开她的手，却没有成功，“我从一开始就骗了你，用伏羲琴之力控制你，绑你来江都，逼你留在我的身边……现在你自由了，还救我做什么？”

　　“初九才是傻瓜……”于小雪微微地笑了，腼腆而温柔，“我知道我自己在想什么，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骗不了我……我想要初九好好地活下去，无论有多少痛苦和悲伤，我都在你身边，和你一起承担……”

　　“你放手！”

　　初九终于急了，她咬着唇，伸手去掰于小雪紧抓着她的手，但她本就虚弱无力，竟是怎么掰都掰不开。少女的手小巧而纤细，却像是蕴含有无穷的力量，源源不断的暖意从中传递而来，驱散着她体内的寒冷，抚平着她体内的疼痛。

　　“我……我值得你这么做吗？我既自私又任性，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仗着自己有伏羲琴之力，经常罔顾他人的意愿……”少女的声音微微哽咽，绯红的瞳中满是哀伤，“而且，像我这样的不祥之人，只会不停地给身边的人带来麻烦和灾祸……”

　　“我不这么觉得啊……”于小雪微笑道，“在我眼里，初九十分善良，很有责任心，虽然时而别扭，但却非常可爱……我喜欢初九，非常非常喜欢……”

　　“从贺老伯和小朔死后，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直到遇到初九，我才想明白了自己能做的事情……我真的很高兴，能够遇见你……”

　　“小雪……”

　　初九记得，很早之前，自己就曾大言不惭地说喜欢于小雪，但那只是对感兴趣之物的占有欲，同于小雪的真心相比，就像明珠之旁的尘土，既肮脏又不值一提，令她自惭形秽。

　　直至此刻，那些由记忆和痛苦所带来的强烈负面情绪，慢慢沉回心底深处，初九终于找回了理智，恢复了平时的冷静。

　　“姓杨的，”她忍着头晕目眩，咬牙唤杨硕道，“别发呆了，帮我拉开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