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痕]白发如雪》容予之

12、夜访府邸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书房之内，初九正手把手地教于小雪写字。由于被宇文拓禁足，除了太师府内，哪儿都去不了，初九快无聊疯了，于是乎突发奇想，把于小雪叫了过来，教她习字。

　　两人贴得极近，耳鬓厮磨，散落下的白发交缠在一起，几乎分不清楚彼此。呼出的热气拂过于小雪的脸颊，于小雪连身体都僵硬起来，动都不敢动，脸上已浮起了一团红晕。

　　初九的注意力则完全在于小雪的手上，她把于小雪僵硬的手指掰回正确的位置，纠正道：“笔要这样拿才对。落笔之前，先想想自己的握笔姿势，如果不对就纠正过来，长此以往，便会形成习惯。”

　　“哦……”于小雪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感觉脑海中塞满了稻草，其实什么都没听进去。

　　注意到于小雪的心不在焉，初九诧异地转过头，双唇差点擦过于小雪的脸颊。她浑然不觉地歪了歪头，道：“小雪，你的脸好红，是太热了吗？我叫绿萝拿点冰块进来吧，刚好陛下从离宫中分了冰块给大臣们，现在府内应当还有不少。”

　　“是、是有点热……”

　　于小雪感觉自己脸上发烫，心也跳得很快，却不知道为什么。若非身体并无不适，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生病了。

　　“绿萝！”

　　趁初九起身去唤侍女，于小雪赶紧拍了拍脸蛋，给自己降了降温。眼神落在自己方才写下的歪七扭八的字上，又看了看旁边初九为给她示范而写下的娟秀字体，于小雪忍不住十分惭愧。

　　初九那么认真又耐心地教她习字，她却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呀——！

　　片刻后，初九走回书案旁，低头看了看正在发呆的于小雪，滚滚思绪从脑海中闪过，到底没有开口。她把于小雪喊来习字，觉得太过无聊是一部分原因，但更多的，却是听进去了宇文拓的话。

　　向于小雪道歉……

　　但别扭如她，却不知该从何开口。

　　两人各怀心思，一时之间，竟是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侍女将装满冰块的木盆放入书房中，这片静寂才得以打破。于小雪十分尴尬，生怕自己这满天乱飞的小心思被人看破，于是胡乱地没话找话道：“那个……不知道陈哥哥和拓跋姐姐现在怎么样了。”

　　话刚刚说完，于小雪便有些后悔了——神农鼎和炼妖壶是初九从陈靖仇手上夺走的，她大概并不乐意和自己谈起他们……

　　果然，初九的神色淡了下来，她道：“对陈哥哥来说，救师父的事情更为紧要，他应当会先返回雷夏泽，但是丢了炼妖壶，他大概不会善罢甘休。拓跋姐姐更好猜，她肯定又在到处寻找神农鼎——也许哪天他俩就会找上门来了。”

　　“这、这样啊……”于小雪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小雪，”初九忽然道，“假如，陈哥哥和拓跋姐姐他们找过来了，要你和他们走，你会跟他们一起离开吗？”

　　“我、我、我……”于小雪嗫嚅半天，被初九问得脑袋空白，完全不知该如何抉择，最终老老实实道，“我不知道……”

　　“这样啊。”

　　初九的表情没有变化，但于小雪却看见，她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了一丝落寞，顿时感觉心口微微一疼。她张开口，试图再说点什么来挽救，初九却站起了身，道：“天色不早了，如果觉得累了的话，小雪就回去休息吧。”

　　说罢，她转身出了门，单薄的背影消失在于小雪的视线之中。于小雪垂下头，怔怔地望了会儿桌边仍冒着丝丝凉气的冰块，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冰块，随即被冻得轻吸了口气，又缩回了手。

　　于小雪抱着笔墨和那本初九挑出来的《千字文》回了客房，静下心来，认真习练。不知不觉间，天色渐黑，她收起笔墨，洗漱而眠，却不知为何，有些睡不着。初九问她的问题始终在脑海中盘桓，以至于她忍不住一直反反复复思考。

　　假如陈靖仇和拓跋玉儿要带她走，她会跟他们一块儿离开吗？

　　或许会的，这里是大隋太师府，她是太师府的客人，总不可能一直留在别人家里当客人；就算初九希望她留下，可她只是一介乡村丫头，连有侍女照顾都不习惯，如何适应得了这里的生活？

　　但回想起初九离去时落寞的神情，于小雪便觉得心尖微疼，有几分说不出的难受。

　　假如初九能同她一块儿出去旅行——不，不可能的，初九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大夫说她可能活不过二十岁……那不是，只剩几年了吗……

　　怀揣着万千思绪，于小雪渐渐睡着了。梦中，陈靖仇和拓跋玉儿找来了，初九随他们一块儿踏上旅程。陈靖仇救回了他的师父，拓跋玉儿带上神农鼎返回北方，初九则陪着她一起，两人回到了生她养她的月河村……

　　这个梦境太过美好，以至于于小雪惊醒时，眼角犹带着泪痕。

　　“小雪、小雪！”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借着窗外明亮的月光，看清了床榻前那两道熟悉的身影，不由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陈哥哥、拓跋姐姐？我、我不会还在做梦吧？”

　　梦境与现实突然重叠，恍然之间，于小雪都有些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身在梦境之中，还是在现实之中。

　　她起身，点亮了榻旁的烛台。微小的光芒亮起，于小雪这才真正看清楚，半夜到访的二人，竟然真的是陈靖仇和拓跋玉儿。

　　“小雪！”陈靖仇心细，一眼就看到了于小雪眼角的泪痕，不由着急了，“我们是来救你出去的，快换好衣服跟我们走吧！”

　　“跟你们走……？”

　　不久前才思考过的问题这么快就来到面前，要她做出抉择，于小雪顿时呆住了。

　　“对，”拓跋玉儿点了点头，“这里有不少官兵守卫，我们放倒了好些人才找过来的，趁还没有被发现，我们快点走吧！”

　　于小雪这才想起，她虽然是太师府的客人，宇文拓也应允她随时可以离开，但对陈靖仇和拓跋玉儿来说，自己大概是被掳走并关在这里的，以至于两人调查到她的行踪后，半夜潜进来救她。

　　尽管这份心意很令她感激，但是……

　　“不、不行……！”

　　百转千回的心思，到底化作了一句“不行”。拒绝的话出口之后，于小雪在心底给自己慢慢地又找到了许多条理由，渐渐地变得有底气起来。

　　“为什么？”陈靖仇一愣，完全没想到会被于小雪拒绝。

　　却说陈靖仇当晚丢了炼妖壶，但药还在，于是急忙赶去雷夏泽送药，而拓跋玉儿则留在了大梁，调查初九和于小雪的下落。陈靖仇到雷夏泽后发现师伯已经去世，师伯母搬去了大梁，于是又马不停蹄赶回了大梁，与拓跋玉儿汇合。由于出海寻仙之事较为缥缈，加上拓跋玉儿调查到初九去了江都，两人一合计，决定先去江都把于小雪救出来，同时看看有没有办法夺回神器。

　　到现在为止，救人计划进行得还比较顺利，但没想到的是，于小雪居然拒绝跟他们离开。

　　“初九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陈靖仇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初九拿走炼妖壶的情形，顿时更加担心起来，“上次我也是这样，初九说什么，我就做什么，直到第二天早上，我才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他和拓跋玉儿对视一眼，倘若是这种情况的话，即使用强，他们也要把于小雪带走。

　　于小雪怔了怔，初九并没有在她面前展现过她的能力，是以于小雪并不知道。她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这些都是我自己的想法，是我想做的事情——我想弄清楚，为什么初九他们要收集神器，为什么要炼万灵血珠……”

　　“小雪，你听我说，”陈靖仇用双手按住她的肩膀，“宇文太师是个残暴的野心家，他戕害民众，收集神器列‘九五之阵’，都是为了满足他自己当皇帝的野心，他身边的人则都是在助纣为虐——”

　　“但、但是，陈哥哥，”于小雪低下头，“我觉得，宇文大人，还有初九，他们也许不是那样的人……”

　　“小雪……”

　　陈靖仇还待继续劝说于小雪，门口忽然传来一身轻响，房门被人推开了。拓跋玉儿反应极快，在门外的人踏进来之前，便已长刀出鞘，锋锐的刀锋横在来者脖颈之上，她厉声喝道：“别动！”

　　“真是把好刀。”

　　少女清脆的声音自门口响起，青葱修长的手指轻轻按上刀锋，瞬间染上了一丝血痕。她收回手，轻轻舔舐了一下指尖细小的伤口，含笑道：“数日不见，拓跋姐姐可真热情呢。”

　　“初九！”三人同时出声。

　　少女只穿了一身单薄的中衣，纯白的长发分毫未绾，如丝绸般披散在背后，被月光照得愈发晶莹，本就苍白的肌肤，在夜色之下仿佛更透明了些。她像月下倏然出现的幽灵，飘然而来，但只要轻轻一触，便又会倏然而逝。

　　“很感谢小雪为我们的辩解，”她微微一笑，“但是，到此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