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世界知道》芙青枝

5、第五章

　　宁衡回到公司，立马将自己关进办公室，摊开图纸，拿出工具，与灵感消逝的速度争分夺秒。
　　程音的工作间在宁衡的楼上，是个十分闲适的位置。靠着窗，阳光正好照进来，光是热的，室内空调的冷气盖上来，这样的热恰到好处。
　　因为暂时没有大项目，程音在格子间无事可做，便一动不动托腮望着窗外。远处，更远处，灰扑扑的建筑群，拥挤的车流，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偶尔一两道响亮的人声传上来，呼喝着奔跑着，引得她往下看，地面的人像一粒粒黑豆，缓慢而盲目的在世界旋涡里流动。
　　若世上真有上帝，上帝看着人类，也会为他们的盲目而叹惋。
　　程音就这样望着，太阳一点点落下去，隐到对面高楼身后，像个顽皮的小孩同你躲猫猫。落在程音手臂上的光，一点点往远处爬，爬到手腕、指尖，爬下她的身体，跃到白纸上、窗沿，最后纵身一跃，消失在余晖的空气里。
　　同事们三三两两离开了，程音后知后觉地回过神，开始收拾自己的手提包。她是办公室里最后一个离开的，关了灯往下走，写字楼里黑峻峻，她孤零零的脚步声被无限放大。
　　经过宁衡所在的楼层时，她感觉视线某处有道亮光，留神望去，是宁衡的办公室亮着幽寂的光。一束清冷的白光，倔强地亮在逐渐沉睡的写字楼。
　　程音走过去，老远听见笔尖划过稿纸的沙沙声，急促的、有力的，令人想象出一副才思泉涌的画面。程音想起宁衡奔向办公室满头大汗的模样，就像要与时间奔跑一样，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不沉稳的总工。
　　程音轻轻敲门，沙沙声止住，取而代之的是沙哑的男生，大概是忙于设计，长时间没有喝水，宁衡的声音变得像干涸的河床，“谁？进来。”
　　程音推门而入，没有同他说话，而是默默为他接了一杯凉水，放在他右手边。
　　宁衡看见水杯，执笔的右手顿住，这才抬头看她。他有点诧异，露出一张疲惫的笑脸，问她：“你还没走？我以为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程音示意他先喝水，宁衡端起水杯仰头喝完，疲惫的酸痛感开始发作，从脊背蔓延至全身。
　　程音打趣他：“照你这样子，初稿做出来了，总工也可以换人了。”
　　宁衡瘫坐进沙发椅中，合上眼道：“程音啊程音，你竟然是个以怨报德的人。我几个小时前翘班带你出去玩，你也不说点好听的话来？”
　　程音走过去看他的图纸，勾勾画画好几道，雏形倒是有了，结构却总是原地打转。程音原地思索半晌，没能想出一个解决方案来，只能作罢。又看向宁衡，他整个身子陷入沙发椅中，紧闭着双眼，手在两眼之间反复揉动。他看起来累极了，睁开眼却又卯足劲预备继续奋斗。
　　程音夺下他的画笔，不由分说地拽着他出门去。
　　宁衡不明所以，问她：“干什么？”
　　程音答：“出去吃饭。”
　　宁衡反对：“我不饿。”
　　程音不依：“我饿了。”
　　宁衡被她生拉硬拽下了楼，走出大厦才发现天已大黑，天上只剩一轮月，照在他们头顶，跟着他们走。晚高峰早已过去，街道上车辆很少，行人也不多，白天里最拥挤的地方，到了夜晚变成最僻静。
　　坐在饭馆里，程音点了菜，二人就着饭菜继续他们在溜冰场未完的谈话。说到喜欢的乐队，程音提到鲜有人知的“黑色极速”，宁衡惊讶地表示他也喜欢，二人一拍即合，向彼此分享曾追过的演出。夜色渐晚，周围的客人换了几波，只有程音和宁衡这里笑声不断，充斥着诸如“好巧！”“我也喜欢……”的话语。
　　直到服务员站在他们跟前，直勾勾地看着他们，请离之意十分明显了，二人相视一笑，终于起身离开饭馆。
　　宁衡跟在程音后面，右手被程音拉着，她的手掌纤小，堪堪包住他右手的边缘。宁衡就这样望着，突然不受控制般脱口而出：“程音，如果我说我对你一见钟情，你信吗？”
　　脚步一滞，程音僵住身子，极缓慢地回过头来，小心地问：“你说什么？”
　　宁衡望着她无声地笑，说：“不信？我也不信，但事实就是这样。在葡海酒吧，我老远看见哭得像小花猫的你，于是我将酒吧的入场券装进了皮夹，其实我没有保存票券的习惯。”
　　2017年5月7日晚八点40分，在葡海酒吧最热闹的舞池里，宁衡很早就看到了程音，她一直在角落里偷偷抹泪。宁衡看了她许久，没有上前的理由，于是他将当天酒吧的入场券收起来。
　　他本没有保存票券的习惯，但他想留下一个凭证，关于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凭证。宁衡直觉他们会再相遇，有了这个入场券，他可以告诉程音，他们曾在同一个时间与空间里，无数次擦肩而过。
　　程音没有说话，只是原地站着，发愣似的望着宁衡。宁衡叹口气问道：“你是怎么爱上周山的？”
　　程音嗫嚅两下却又作罢，只说：“旧事不提也罢。”
　　宁衡便说：“那更好，你可以试着喜欢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