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世界知道》芙青枝

6、第六章

　　程音想了许久，她是如何爱上周山的？
　　去年的春天，一个著名乐队来到当地的酒吧演唱。酒吧里光线昏暗，只有几缕红色与绿色的光，在黑暗里交错晃动着，除了舞台上的表演者，程音看不清身边任何人的长相。
　　热场之后，乐队演唱了一首抒情情歌，情歌的原作便是黑色极速。程音只听了前奏的几个音符，犹疑地小声喃喃：“黑色极速？”
　　身边突然有个声音答：“对，是黑色极速。”
　　程音费力看去，一片漆黑里，她只能望见男人的一个轮廓。他身材修长，比她高出许多，头发应该很短，从衣领来看他穿着衬衫。除此之外，她再看不出任何东西。
　　在她晃神的这几秒钟，人群忽然骚动，她瞥见黑暗里冒出火光，火舌疯狂地舔舐酒吧里所有的酒精饮料，火势瞬间放大。所有人慌不择路，将程音撞得东倒西歪，令她一时间逃不出去。
　　就在她差点摔倒的瞬间，一只手抓住她，有人对她说：“跟紧我。”
　　程音记得这个声音，这正是刚才答她“黑色极速”的声音。男人拉着她的手，带她一路往前冲。酒吧里一片混乱，有几次他们险些被人群冲散，于是他改为揽着她的肩膀，环抱着她向外跑。
　　烟雾弥漫起来，程音听见他在咳嗽，他将手帕给程音，一路冲到出口处，大量慌不择路的人涌上来，程音与他在黑暗和惊叫中彻底失散。
　　再醒来时，她睁开眼睛，眼前正站着一个男人，他说他名叫周山。是周山将她带来医院，并支付了治疗所需的费用。互通了电话，两人开始有了联系。
　　程音生得好看，周山很容易便爱上她。程音更将这一切的发生，看成命定的缘分，很快接受了周山的追求，甚至为他跳槽，去了他所在的公司。时间久了，程音却渐渐发现，周山可能不是火场中的那个人，因为他不用手帕，也根本不知道名为“黑色极速”的乐队。
　　无妨，即便如此周山仍是个幽默风趣的人，程音和他在一起依旧开心，却没预料到后来她与周山的感情，化作竹篮里的水，一场空。
　　那么宁衡呢，他会是一个对的选择吗？面对爱情的来临，程音已经开始退缩了。
　　程音的退缩没有让宁衡气馁，话一说开，宁衡干脆在公司里展开了明目张胆地追求。
　　女同事们炸开了锅，每天围在程音耳旁叽叽喳喳，说着歆羡的话。男同事们遇见程音，不约而同露出不怀好意的笑，若赶上宁衡在场，他们会集体发出哄笑，宁衡也望着她笑，程音立刻红了脸。
　　而程音冰刀划下的灵感，很快变成宁衡笔下的成稿，签过合同立项，设计部的工作便结束了。结束的当晚，宁衡给整个部门放假，大家组织着去附近酒吧庆功，事实上却是为了撮合程音与宁衡。
　　程音脸皮薄，抵挡不住满桌人气势汹汹的调侃，紧攥着玻璃杯，反复咬着吸管。宁衡被众人挤到她身边，两人靠得无限近，程音的胳膊紧贴他的，宁衡略带酒气的呼吸拂过她面颊，勾得她心头微微颤动。
　　大家目的明确，任何游戏皆冲着程音而来。程音输了，罚酒的人又自然而然变成宁衡。几轮下来，宁衡已有些醉态，他揉了揉眉心，抬起头来正对上程音关切的目光。宁衡重新笑起来，似醉非醉的眼睛看着她，忽然无限凑近她，悄声问：“担心我？”
　　程音往后缩缩脖子，闷声答：“嗯。”
　　宁衡忽然轻啄她的嘴唇，落下一个浅浅的吻，尔后满意道：“好了，我满血复活了。”
　　满桌人爆发出惊叫，程音在这极度吵闹里迅速涨红了脸，心脏本是安静地跳动着，突然像被破开一个洞口，某种屏障被打破，潺潺地往外涌出温暖的液体。
　　程音极近地靠近他，附在他耳边小声说：“我答应你。”
　　宁衡愣住，随即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大声宣布道：“各位同僚对不住了，从这一刻起，我摆脱单身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笑起来。这弥漫欢声笑语的黑暗里，程音忽然听见某种细微的嗞啦声，像秋季断裂的麦梗，被农人收割上来，扔进一簇火，干枯的植物嗞啦燃起来。
　　火！程音猛然站起来，酒吧的左面燃起了火舌，一年前的那一幕再度重演。慌乱的脚步，此起彼伏的惊呼与哭嚎，惊慌失措的上百张面孔。无数人撞过她的肩膀，慌不择路往外逃，而她在这盲目而慌张的洪流中，被撞得东倒西歪，差点倒地不起。
　　一只手拉住了她，宁衡冷静的声音响在她耳边：“跟紧我。”
　　他揽着她的肩膀，环抱着她向外跑，将手帕递给她以便她捂住口鼻。程音的大脑陷入短暂的空白，线索如一根根细而透明的丝线串联起来，交织成命运的网，将她擒获。
　　“原来是你！”程音说。
　　宁衡带她跑出酒吧，倚着路灯喘气，满脸疑惑地问她：“我？什么我？”
　　“一年前那个失火的酒吧，在你身边说‘黑色极速’的女孩。”程音指向自己。
　　宁衡垂首愣了很久，猛然抬起头来，惊喜万分道：“原来是你？”他抬起长有伤疤的手腕，拿手指轻轻蹭了几下，终于笑起来：“原来我们第一次见面的见证并不是葡海的入场券，而是这个被火燎伤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