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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卷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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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
所以就有了虞绩这CP,比不得策瑜的双璧耀眼,权逊的倾家荡国,只是在历史的罅隙里,默默地大众脸X大众脸。陆绩从没试图在怪蜀黍这里寻求父爱,虞翻和他那仪容丰壮、气度端方的父亲着实风马牛不相及。一开始虞翻也以为这死小孩只是欢喜来耍他,直到剧情很狗血地发展到那一晚,陆绩醉在他膝头睡熟又醒,看见了流星雨。
十月庚辰丑时三刻,星坠轩辕。
“《淮南杂子星》果然不错。”陆绩压着快要哭出来的声线,一边卷起书打着虞翻的肩膀。
“你原来知道今天有流星雨?”虞翻颇感意外。
“唔……本来不确定啊,所以问你借书嘛。”陆绩的鬓发还没有束上头顶,依依地垂挡了侧脸。但他知道虞翻能猜到他的眼里噙着泪水,这个正太控的怪蜀黍有着跟正太一样的思维方式,情商很值得鄙夷。
所以当虞翻探过头准备安慰他时,便看到一张哭花的脸,红鼓鼓的小腮帮,和两道充满不屑的目光:“省省吧。”
虞翻曾有耳闻,陆绩会看着流星落泪。这孩子被驱赶出庐江城时,淮南早春的田埂高低不平,他和几个陆姓的孩子走得东倒西歪,陆门二百口只余剩黄发垂髫,那个夜晚,他的视野里只有全息的黑色。春来秋去,往事皆非,只有夜空还和当年一样——也有星星坠流入土,让他想起堕城而亡的父亲。
陆绩却执意爱看这星垂平野,反复去碰触最揪心的记忆,从而学会掩去自己无法控制的那部分感情。
但没能完全练成。
虞翻揽过他,感受到陆绩微耸的肩膀蓦然放松,虽然仍是低着头,鬓发掩盖了侧脸。
陆绩的倔强与陆议不同,他拒绝抛弃孩子的身份,而是去向别的大人索要宠爱。
所以虞翻又将他搂了搂。
场景也回到那亘古绝今的疏旷。草木在一个随意的时刻摇落了,风劲云清,月白如水。可以是任何一个故事的背景,也可以什么都不发生。陆绩并没有回应虞翻,但也不反唇相讥;虞翻哼着荒腔野调,他觉得哄孩子大概是这样的。十月初冬的风适时扬起,长久地拂着发梢带出缱绻意兴,渐渐的虞翻觉得衣襟在一点点游褪,凉风袭入胸口,偷氲了衣香满怀,才发现陆绩正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
他像个小兽般伏在他胸前,让他打心眼里生出怜意。
——继而他用力一擤。
“死小孩你给我差不多一点!”虞翻暴跳着揽回那象征名士风采的白氅,情节回复到一般向。他脸上怒意和着未收敛的温情而变得烫红,陆绩破涕为笑:“怪蜀黍你很青涩哦~”
是此为,陆郎倚醉牵罗袂,夺得香襟揩鼻涕。
抱歉剧情Kuso了,陆绩当时的表情里,其实还有一点欣慰的成分。
可是后来他连这点良知都没有了,“嗐,谁跟谁呀。”陆绩摊手、叹气、勾搭着虞翻浑不自然的脖子。那是五年以后,陆绩长成俊秀丰伟的帅小伙,符合汉末的每一项审美情趣。虞翻觉得自己挺有养成类的天赋,他自己么,被这小子折腾得越发荒诞落拓为老不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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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
虞翻老不老,陆绩少不少,两人吊儿郎当十数年,江东已经几番生死。孙策亡故后六郡浮乱,孙权仗着周瑜吕范坐稳江山,庐江太守造反时陆绩还接到请柬,他扔给陆议去头痛,自己跑到余姚吃汤圆。这一切的变故,还押着韵。
最倒霉的是余姚地主虞翻,当陆绩蹦蹦跳跳走过城隍庙街,一应的食品小摊都似蝗虫过境。陆绩回过头问他下一间崩砂店在哪里,虞翻说,就是我了,然后崩溃成一滩砂石。
“耶~~~蜀黍你不能倒下哦~~”陆绩在街角发现一家私房菜馆,铲起虞翻进去了。
“赏遍钱塘美景,吃遍宁波小吃。”陆绩舞动汤匙吟咏着平生所愿。虞翻想起这话的另几个版本,上次在京口他说“游北固风光,赏淮扬名菜”,在豫章是“登滕王阁,饮瓦罐汤”,这人去到一处总要带起当地的旅游与饮食文化——两千年后广西的柑橘还打着他的牌号——但虞翻并不觉得新鲜,毕竟这家伙六岁就偷揣淮南的橘子。“物无定价,适时者珍。”陆绩将一桌酒菜蚕食鲸吞殆尽,抹嘴总结。
“你还要什么。”虞翻鄙夷地瞥着,明明是汉魏风流的世家子,怎么如此物质主义。
陆绩晃摇了两下羽扇巧笑倩兮:“十尺汤。你要弄得来这个,我就收山。”
十尺汤是啥……虞翻一阵呆傻。虽然他也五谷不分但汤是液体无法成形,这还是知道的。
陆绩露出了怪蜀黍你七窍通了六窍的黠笑:“十尺汤,粟米羹也,周文王所创。今或得九尺,或九尺四寸,皆不及古者,绩是以恨时之乖舛,未得一见也——君不读《孟子》耶?‘交闻,文王十尺汤,九尺今,交九尺四寸,以长食,粟而已’~~~~”
虞翻一口汤全部喷出,敢情《孟子》也是一本厨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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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
“可怜周文无大志,日暮聊作十尺汤~~~”陆绩吃饱喝足,饭后百步走;虞翻亦步亦趋,听那旷古高论:周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不称王却回家熬汤,以致商纣朝廷终不改,西岐寇盗频相侵——好美味的上古史,怎么有点穿越的意蕴?
“仲翔兄,”陆绩回过头,一身鹤氅缥然缈然:“怎么就不能穿越?你我也是精通星占术数之人,这玄黄天地的来龙去脉,还摸不着么?”说罢灿然一笑,十七岁的风华睥睨凡俗。
陆绩把对虞翻的称呼从怪蜀黍改成仲翔兄,在他只是兴味所至,虞翻却蓦然感慨,这个少年已经比他高上一肩,利落的风姿怎么看都是个美男子——他长大了。
虞翻以为,王子和王子从此过上□□的生活。
他很快发现这仅仅是一厢情愿——陆绩对他的称呼从此急转直下,先沦为“翔翔”然后“阿仲”最后他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唔,还是‘阿粽’更准确”。虞翻指望有朝一日陆绩会(抽风)[深情]地用单音唤他“翻”,可惜在那之前,苦情人已被没有萌点的封建统治者生生拆散。
那是建安不知道哪一年,不知道什么事,陆绩忽然跑到虞翻家里:“绩此行,有去无归,别过。”
虞翻还没准备好登场姿势,陆绩便披枷而去,还一瘸一拐。他说话头一回如此洗练精辟,连抱头摸脸龌龊一番的时间都没有。虞翻踢上乌头屐,用他不亚于水浒里神行太保的速度追着,当时没有黄昏海滩和悠长烂漫的“等等我”,只有满街满道的嬉笑看客。
很惨的。
那年头江东移动的信号塔还没架好,更没有宽带视频,所以陆绩的形象,就永远定格为戴罪南下时的那一瞥:乌漆发上染着草屑寒霜,裙褥单薄,左腿一带渗出了梅花般点点片片的污血——原本姿貌雄伟的青年,怎么就被打成躄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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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8•
虞翻在回来的路上与陆议撞了个满怀,陆议揣着手,语调淡然:“吴侯要打击江东大族,陆绩何须有罪。”从此陆议展露出全部的锋芒,要让陆氏成为江东一等一的贵族。他还给儿子取名叫抗,父子同心,抗议霸“权”主义。
他和陆议只是交肩而过,陆绩走了,陆门的人与他何干。这场名门之变很快被舆论淡化,仿佛陆绩南行只是一次寻常的贬官,而实际却是郁林瘴疠之地,丈夫多夭,陆绩被放到那里无异于死刑——陆议却在同时被提拔为都督,掌兵于生死攸关的夷陵之战。
蓄谋还是巧合。
虞翻不去想,只怀着一埕山阴竹叶,在若耶溪上放棹纵舟。江东的天清如水,水阔似天,在明晃耀眼的天地中,万物都有些暧昧。兴平初年,陆氏庐江大宗回到吴下,虞翻玩到这里时,正看见一个小孩从陆宅摔门飞奔出来,族徽和谱牒在他身后甩了一地,另一个稍长稍高的孩子默默拣起它们,跟堂前厅中的名流们周旋唱喏。人生的轨迹在那时已见端倪,逃掉的孩子始终抗逆俗务,而留下来的,过早地学会世故与隐忍。但虞翻看过这哥俩斗嘴斗棋,在人前寡言老练的陆议,会笑得与陆绩一般无二。与其说陆议恨陆绩强占了他的童年,不如说他也愿看自己的快乐,在陆绩的嘴角绽放。
“公纪的腿……”虞翻抱膝席上,侧身去问陆议。陆绩南去时走得趔趄,颀长的身形被落日勾得颠沛失神。
“他自己摔的,”陆议抓过虞翻的酒埕一仰而尽,“孙子膑脚,庞涓无心——你信么?”
五月江南,田野青青黄黄,横斜的阡陌上,几辆高车望不同的方向遥遥驰行。吴中山水秀小,道路如织,说不得哪次的回车更道,又让它们相逢。
以是若不能相濡以沫,便相忘于江湖。
免得在百次的梨花雪霁,油菜新开时,为你的一笑而乱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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