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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潜逃(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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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拓将包裹交给了白雪,便独自一人出了客栈。
这地方名叫俟水镇,虽是个城镇,却是极小,只有不到一百户人家,两条窄街,几家半开不开的店铺。宇文拓在镇上转了一圈,买了些日后需用的物品,见路边有家成衣铺,忽而忆起这几日奔波劳碌风餐露宿,加之海底一番恶斗,两人的衣衫必然已是脏破不堪,低头一看,果然见到自己衣摆上破了两个指顶大的小洞,便想着买两件换洗的衣裳。孰料走进店中,那店伙计趴在了柜台上睡觉,想是平日生意清淡极了,此地人又穷,有人上门也多是只看不买,即便有人进店来也懒得再去兜揽。
宇文拓在店中打量了一番,见这铺中挂出的衣裳大多是陈年旧货,灰雾蒙蒙的早已不光鲜了。他也知这种犄角旮旯的弹丸之地难有像样货色,心中忖道:离了这里再向西走上半日路程,便有一座城池。这里的衣服便是买回去了也穿不得,暂且不换也罢,到了那里再作打算。这般想了,他出了店门快步向客栈走去。那店伙计只将眼皮挑起一条线,瞅了一眼又昏昏睡去。
回到客店,店小二正点了油灯扫地,见他回来,道:“客官回来啦?这里地方小,也没什么可逛的。”说话间,不时有饭菜香气自厨房飘出,店中除宇文拓二人之外再无别的客人,他便问道:“店里做了晚饭了?待会儿送到我们房里罢。”店小二笑道:“不是咱店里在做,下厨的是与公子同来的那位姑娘。小人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般好的手艺,也少见这样俊的人儿。客官当真好福气!”
两人正说话时,白雪自厨房走了出来,一见他便走了过来,笑道:“这么快就回来啦?我煮了碗面,炒了两个小菜,叫小二端出来,你把东西拿回房里,咱们吃晚饭罢。”宇文拓见她笑脸盈盈话语甜净,心中微觉奇怪,却又不便说些什么,便点头道:“还是叫小二送到房里去,清静些。”白雪想了想,道:“这也好,你先去,我烧了热水就来。”宇文拓不再多言,转身上了楼。白雪在楼下仰头看了一会儿,才又走进厨房。
宇文拓回至房中,见自己的包裹仍在床头放着,打开一看里面东西一样不少,便把自己今日街上买来的物事放了进去,重新将包裹打了结顺手又放回了床头。
窗外金乌已近西沉,室内一片昏暗,这客店虽是简陋,房中家什却一应俱全。宇文拓掏出打火石,将桌上的油灯点燃,便在桌边坐了下来,为自己斟了杯茶,轻抿了一口便觉茶水粗涩,忽而忆起白雪送出去的几块润海石,心底便有些郁郁不乐,忖道:她今日言谈神色不似以往,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心中正这般思忖,白雪忽从门边探出头来,笑道:“我送饭来了,你现下就吃么?”宇文拓起身道:“时候也不早了,明日又要一早起,现下就吃罢。”白雪走到桌边,将手中捧着的食盘放下,宇文拓见上面是两碗素面,一盘炒鸡蛋,一盘肉炒面筋,还有一盏粗陶酒壶,一只小酒盅。
宇文拓看着白雪将饭菜一盘盘的搁在桌上,又把那酒壶酒盅都摆在自己面前,才道:“怎么,你还买了酒了?”白雪笑道:“海上漂了一路,我瞧你也倦了,喝上两杯解解乏也好,不要多就是了。”宇文拓拎起那酒壶晃了晃,莞尔道:“你打来的酒,要多也难。”白雪轻轻一笑,执起竹筷,道:“不说了,吃罢。”
吃罢了晚饭,白雪唤店小二收了碗盘,又回自己房中取来了针线,对宇文拓道:“你的衣衫上面破了几个洞,左右这会子也不会出去了,脱下来我给你补补罢。”此事大出宇文拓意料,一时里竟想不出话说,只望着她道:“你……”白雪脸上微红,轻声道:“若是你愿穿着破掉的衣裳,那……那也随你。”宇文拓道:“那……就有劳了。”说毕,便将罩衫脱了下来交给了白雪。
当下,白雪就着油灯,穿针引线的缝补起来。她低着头,鬓边的发丝垂落下来,暗黄的灯光映在她的半张脸上,白雪本就容貌俊俏,此刻月下灯前越发显得娇美可人。宇文拓定定的望着她缝补衣裳的神态,于自己先前疑心她一事,心底忽而生出了些许的愧意。
约过了盏茶时候,白雪抬头道:“好了。补的不大好,将就穿穿罢,你可不要笑话。”宇文拓接过衣衫,见那补丁缝补处针脚极是细密,道:“这样的针指,京里也难见到,不愧是南方女子,精于此道,多谢了。”白雪笑道:“不过是补了两处破洞罢了,算不得什么,你就不必道谢了。我们明日往哪里行去?”宇文拓道:“明日向西,走上约半日路程,有座名叫臷县的县城,我们先到那里打尖,停上一夜。第二日再向西就进了中原境内。”白雪问道:“zhi县?从不曾听闻海内有这样的县城,zhi字如何写法?”宇文拓便以食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划给她看,道:“这臷县便是古书上的臷国,只是因其地域狭小,不过只有县城规模,国内亦无国主统领,故而此地又将其称之为臷县。”白雪道:“原来是这个缘故,我道是哪个臷县。可是国内人肤色皆黄,俱善弯弓射蛇?”宇文拓道:“正是。”白雪道:“那回了中原,又去何处?”宇文拓道:“进了中原,我们便径直回京中太师府。”听了这话,白雪低着头,好半晌才轻声道:“我一定要去么?我不想去。”宇文拓道:“我早已说过,定会将你带去,你就不要抱存它念了。”话到此处,他瞧着白雪脸上的神情,心底微觉不忍,又道:“京城也没什么不好,你只当去游玩一遭,也未为不可。我……我自也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白雪不接话茬,只是道:“那臷县距中原又有多远?为何只行半日便不再走了?”宇文拓道:“那臷县距中原只有一日行程,只是离了那城镇往西并无宿处,若是不在那里打尖,我们又要露宿。此行无需赶路,我们也不必那般辛苦。”白雪点了点头,道:“原是这样。我困了,去睡了。”说着便起身。宇文拓点头道:“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早些歇下罢。”
隔日,两人离了俟水镇便向西行去,果然如宇文拓所说,行了半日便进了那臷县。白雪见县中居民肤色黄黑,大多身穿蛇皮衣服,身背弓箭,便连女子幼童亦不例外,道:“此地真如书上所说,国民俱善弯弓射蛇。想必是日常蛇打得多了,这些人也以蛇皮制衣,只是这里竟有这么多蛇给他们打么?”宇文拓闻言,欲待出言,却听白雪又道:“中原肤黄的也大有人在,但这里竟然人人都这般黄,真是罕见。若是在这县中开个脂粉铺子,想必生意兴隆。”
正说话时,二人忽见前方一阵吵闹,四个头上插着翎毛的壮年汉子,手里拿着一支长杆赶着路上行人,嘴里还不时的喝斥着。白雪道:“瞧那阵势,是什么人来了?”话音普落,便见两个妇人袅袅婷婷的走了过来。白雪只见那两名妇人约有三十上下的年纪,脸上搽的雪白,嘴巴抿得血红,两道眉儿修的弯弯,身上衣裙雪白如霜,华美之处竟是生平仅见,不禁心中忖道:想不到这种海外不毛之地也有这样的能工巧匠,能织出这般精致的衣裳。想着她又看了那妇人两眼,不想这一看竟瞅见她二人白脸庞之下,白衣领之上的一段大黄脖子,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来这两人只顾面上好看,把脸搽得雪白,脖子却全不管它,上下反衬之下反倒更加凸显。那两名妇人似是也不曾见过中原人士,两人眼镜在白雪脸上转转,又到宇文拓身上瞄瞄,以袖掩口低声说些什么,面上露出艳羡神色。
白雪还待看热闹,路边的行人要看那两名妇人又被那四个汉子驱赶,吵吵闹闹的向两人这边走来。宇文拓与白雪被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冲,登时便走散了。待人群过去,宇文拓立在街上四处环顾,不见白雪身影,心道:这里她又不熟,却是去了何处?正发怔时,身边一卖蛇药的老汉忽道:“你寻那白头发的孩子么?她往那边李家铺子里去了。”宇文拓顺他手指望去,原是一家首饰铺子,对那老汉道了声谢,便大步向那里走去。
迈步进门,果见白雪正立在一名匠人身边,看着烧融一块银子,见他来了便笑道:“偶然见了这里有一间首饰铺子,就想着把先前捡到的那两块武夫石拿来镶一对坠子。”宇文拓听了,不言不语,只看着那匠人将银子融了铸成两个坠子,直至把白雪交与他的两块绿石头镶在了坠子上,才递给白雪。白雪付了银子,同宇文拓一道从铺子里走出来。宇文拓才道:“这样的东西,便是要一百对也容易。我早同你说过,这石头不过样子好看,并不值什么,又何必费工夫去镶它。”白雪道:“我喜欢它那样子,就镶来戴了。那金银饰物倒是贵重,我又哪来那些银子?”说着便向耳边取下戴着的玫瑰塞子,将那坠子戴了上去。
宇文拓看了看她,见那坠子样式奇巧可爱,阳光之下发着银光,越发衬得她肤色如雪,便不言语了。
两人在街边向人打听了客栈去处,得知这县城里最大的一间德盛客栈在城西,便向西边走去。一路走着,白雪见这街上摊贩多有卖蛇药蛇酒的,道:“这里竟然有这么多卖蛇药的,当真少见。”宇文拓道:“此地潮湿阴寒,蛇也就多,其间又以毒蛇居多,故而此地人自会走路便要习学射蛇,也因这个缘故这里蛇药之属的货物也多。”白雪道:“世间抓蛇的法子极多,为何这些人只用弓箭?”又道:“大伙都卖蛇药,还卖的出去么?”宇文拓道:“弯弓射蛇,是此地风俗,他们世代传承,想必有他们的巧妙之处。至于这蛇药蛇酒,却并非是卖给此地居民的。这里蛇类横行,城中家家善做蛇药,又有谁会去买它?但臷县蛇药闻名海内,诸国皆有商贩来此地购买,贩回国去,也有利可图。”白雪道:“原是这样。他们这些人都穿蛇皮衣服,想来也是打蛇多了的缘故了。只是先前那两名妇人穿的是什么?我从不曾见过那般好看的布匹。”宇文拓道:“那便是鲛绡了。鲛人善织此物,素以此物与他族做生意往来,但鲛人族人数不多,这鲛绡每年织出的数量极是有限。这里离海边近尚且不算昂贵,若再往内陆行去,一尺绡怕不要百金相换,及至中原就只有帝王之家方能瞧见此物了。”白雪点头道:“却是这个缘故了。”
两人走到城西那德胜客栈,此时并非做买卖的时节,店里生意冷清,两人便寻了两间客房住下。宇文拓仍旧要去街上采买物事,白雪说走乏了要在房中歇息,宇文拓也不疑有他,径自出门去了。
待回来时,客栈里已做了中饭,宇文拓见白雪房门紧闭,只道她还未起来便回了自己房中。店小二送饭来,他叫搁在厨房,只等白雪起来了一道吃。不想这一等竟到了日落时分也不见她出来,他心中奇怪,便去敲她房门,不料才轻轻一推,那门自己开了,房中空空哪有白雪人影?
店小二来送茶水见宇文拓立在门前发怔,便道:“客官,与你同来的那位姑娘午时就出去了,还不曾回来呢。”宇文拓闻言,大步走回自己房内,拎起包裹放在桌上,打开结扣,但见崆峒印好好的搁在其内,他心内稍安,却忽又见到自己早先赠与白雪的匕首与暖玉摆在旁边。他心中一动,将那崆峒印端了起来,细细观去,却见那印上玉龙死气沉沉,五帝容貌也缺了生气,印一入手便也再觉察不到那股灵气,正是先前两人在海底见过的氐人族用来掩人耳目的假印!
宇文拓看了一会儿,便将那印丢在了桌上。他立在桌边,一动不动,窗外夕阳余光洒在了那瞧不出任何神情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