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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司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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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墨转身,走到公主面前执起对方手腕,稍停片刻,点头道:“大好。”
公主低声道谢,似乎看出他想谈话,当下便在桌前坐下等待。
宇文墨捋了一番袖角,在桌对角坐下,缓缓道:“公主为何要避开少司命?”
眼见对方手一紧又松开,他更觉其中有问题,“神殿的确有不善之辈,少司命也确实做过错事,可每一件,全部是为了公主。”
若说最不应该,最没有理由舍弃那个人的,普天之下第一个就属公主,宇文墨看看外面的天色,叹道:“这般丢下他,恐怕会有不妥。”
意外在对方那里听到嗯一声,似乎也对此话表示同意,既然知道不妥,为何还要跑回来?他不解道:“公主可是在惧怕什么,可愿说与在下知晓?”
这声音稳重踏实,长安不由地抬起头,看见对方眼底纯粹的真诚,这一趟来本就要求苏先生帮忙,对方问什么,自己最好也能如实答,积压在心头的话仿佛在这风雨交加的夜晚找到宣泄契机,她想或许可以将这些说与先生知晓——
半晌没回应,宇文墨仍保持端正神色看着对方,对方微微蹙眉看过来,似乎在想他是否可靠——他尝试放柔目光。
公主似乎不习惯他柔和,看见他表情便抿唇一笑避开视线,幼软嗓音平静地说话,很多话,仿佛了积攒一世。
“我喜欢他……可我不能喜欢他。”很矛盾,每次看到他都想硬起心肠,想说狠话,可说完之后又会后悔。
“我怕忍不住会再接受他。”这一世同他见面几次,相处几日,几乎已经快被他软化。
可她万不能再度给他真心,真心会害了身边人,她捂住眼睛,唇角一抹苦笑,“他师父讨厌我,他们神殿里有人要我死,我哥哥也讨厌他,坚决不接纳他。”这种情况就好像双方家里人都不同意。
她轻声道:“如果非要坚持,最后我什么都不会剩下,会失去一切,身边只剩下他。他却也不是他。”不是那个印象中温和美好的,而是残忍凶狠的杀人犯。
细白的手指挡在眼前,透明水珠从指缝掉落,轻轻的声音幼软带一丝哽咽,宇文墨平静如水的心竟起了一圈波纹。
“他会犯错,会害死哥哥,害死父皇,手上沾满人命,我怕到了最后……他也会死。”说到这里几乎只剩哭腔。
他也会死?他指的是少司命么,少司命想死,可没有那么容易啊,且不论那一身优秀血脉,只想神殿那些活命秘术。
宇文墨上前拿开长安的手,看到满脸泪水,他暗暗叹口气,一份感情到了这种地步,满身负担,两人何苦哉。
长安躲开头,不愿让人看到这副狼狈模样。
宇文墨伸手将人抱进怀里,轻轻拍背,试图安慰,“过去的事,未来的事,虚实不清,皆无定数,只要人在,有心,一切都会有变化。”
揽进腰间的湿漉漉脑袋一动不动,如果不是实在难以面对,也不会在这样的天气淋着雨赶回来。
他道:“若需要时间考虑,我可以帮忙争取,不让他寻到你,还是做得到的。”
没有回应。
他叹道:“公主遇刺,少司命已经掀翻了神殿,这里外都不会再有太大动静。王爷,陛下的安全也有保障,并非寻常人能动得。”
仍然没有回应。
宇文墨松开手,小姑娘身子一晃,倒向一旁,他连忙伸手拦住。
小小面容不知何时变得一片青白,牙齿打颤,似有难忍痛苦,他一惊,按上手脉——没有异常,就和那日她醒来时一样的状况。
他抱起人放在桌上,手中写下淡金宁神符印在她额头,过了片刻,对方呼吸渐平,在他肩上歪着入睡。
宇文墨抱她走进内室,四处看看,再看一眼床铺,公主来得匆忙,此处只是相府临时准备出来说话的房间,条件简陋,青白的床褥看起来有些发潮,不像可以使用,于是调转脚步往外。
避让在内室的许四不明白好友为何昏迷,但既知情况特殊,也不多问,只上前道:“先生,把她送回我那儿吧。”
宇文墨略微思考,“不妥,公主身体状况不稳定,安置于在下住处,才好随时观察。”
许四一愣停下脚步,长安去先生那里,不大合适吧,然而不容她多想,苏先生走到门边转头看她,她忙哎一声,找一把伞撑开跟上。
守在门外的管事见人出来,忙打开大伞,石榴提着灯,许四退到后面跟着,几人一路回到国相府后园廊月阁,宇文墨居住的地方。
廊月阁一个下人也无,管事摸着黑进去点灯,宇文墨已经将人放在床铺上。
许四找人烧热水热茶,安排妥当就回到床前坐下,看着沉睡不醒的长安,叹了一口气,多灾多难年啊。
雨水顺着屋檐,滴滴答答,宇文墨转身走到桌前拿起杯子,凝神化了一道符水,端给许四,“让公主喝下。”
许四睁大眼睛,捧住这凭空冒出的热水,懵逼地转头,喂人喝下。
宇文墨回到一旁的交椅上坐,开始凝神思量方才那一场谈话。
公主那一遍陈述,情感很真实,像是经历过什么,根据王爷的说法,公主是病醒之后突然改变心意,突然,就是毫无征兆,人的每一个决定都应该有迹可循——
除非这个征兆是在虚罔里。
宇文墨抬眼望向床上躺着的人,莫非是在梦里有过悲伤感受,映入现实?
这并不合理,梦中记忆会随时间淡忘,疼痛也不会如此深刻,他想到这里就知道自己看不懂了,只能等等师门的解答。
许四一直如芒在背,这个苏先生真的是,一股凛然正气让人不禁想要畏畏缩缩的躲着走,要不是长安在这里——
“许小姐,你可有过梦?”
这声音突然,许四吓一跳,反问道:“什么梦,夜里那种梦?苏先生看病还要知道梦?”
宇文墨点头,“望能赐言。”
还真是问梦,许四不自在的挠了挠鬓角,“可不少,昨天梦见楚风楼小公子陪我喝酒,前天梦见醉花馆□□教我写字儿。”
说到这里神色一顿,“大前天倒是。”
宇文墨凝神细听,许四笑道:“大前天梦见跟宁乐去闹书院,我俩冒雨被人追着跑,可不是,她今日就被雨淋了。”
不应该是这些浅层次的,宇文墨摇摇头,之所以问许四,是因为察觉她和公主有相同之处,就在于一丝微不可查的游离。
他眼睛一亮,正是游离感,游荡在这个世间,可存可无的状态,不过——
游离状态的多半是亡魂。
——
晨光微亮照在眼梢,虫鸟儿的声音,清新的湿润空气,暖暖的身体,长安睁开眼睛,许久没有睡得这般踏实。
好想再多睡一会儿,她翻过身——
啊啊啊啊!
宇文墨睁开眼睛看看尖叫着缩到床角的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长安团成一团,抓着被角挡住自己,质问对方,“你,你昨晚睡在这里,吗?”
宇文墨诚实作答,“因为担心你晚上还会痛,这里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睡,公主放心,在下不是狂徒浪人,不会对公主如何。”
那也不能这样啊,这个解释她不满意,连忙抓住被子就要往床下挪,挪到一半,这被子,他们还盖着一个被子——
长安捧住头。
端正的声音停在身旁,温暖手指把住她的手腕,“脉相平稳,没有发热,如果有头痛,可能只是淋雨后没有及时去寒,稍后可以喝些姜茶。”
“苏先生——”幼软的声音闷在被团里仿佛带了一丝抱怨,“你不懂男女有别吗?”
宇文墨点点头,“在下当然懂,不过事有缓急,特殊情况应当特殊对待。况且公主已是有夫之妇,在下不会有别的想法。
有夫之妇个鬼,长安看看自己身上穿的齐全,于是丢下被子,慢蹭蹭爬下床,摸到桌边坐下,找杯子喝水。
宇文墨起身走到桌前,等了片刻化一道符水给她,同时问道:“公主可有了决定,是再考虑几日还是回去宫里?”
长安很快回答:“我再考虑几日,麻烦先生帮帮忙。”说完话埋头喝水。
宇文墨点头答应,“可以,不过如此一来,少司命怕会伤透心。”
长安呼吸一顿,后悔不迭。
早知心事就不该说出来,没想到苏先生看起来什么都知道,其实竟然是块木头,这样戳人心窝子。
宇文墨看看她,忽然抬手摸到她额头,又触了一下她耳后,体温正常,不过应该嘱咐的还是要嘱咐,“若是觉得哪里不对,立刻告知在下,公主的痛症不是第一次发作,既然有反复,就会形成固疾,在体内留下记忆,时间一久十分不利。
长安嗯了一声,喝完杯子里的水,天色尚早,她想继续回去睡,可这房间里的苏先生。
“公主去睡吧,在下休息好了。”宇文墨起身去偏房换衣服。
长安于是躺回去,快要入睡的时候,兀的感觉有人走近,她一抖清醒过来。
一身黑袍的宇文墨在床边坐下闭目养神。
长安默默翻了个身向里。
宇文墨突然问,“公主说喜欢他,为何却不过问他的病情?”
长安一愣。
宇文墨对此不甚明了,“少司命这次为了活您的命,几乎榨干心血,几度难以支撑,莫非公主醒来时没有见到他?”
“依在下看,少司命能做的,不该做的,全部做到,是真心对待您,公主似乎介意他伤人?那日他伤重,硬要撑起符界压制,心神不稳才会与在下动手。”他尽可能将实情还原。
“这一段时间公主每病一场,他便会跟着病一场,尤其在昆玉,昆玉设下杀阵,本是死局,少司命为周全你,开启禁术,擅自移动阵势。说到这点,很惭愧,在下本以为这血祭攫取了昆玉生脉,后来才知少司命祭的是自身。”
虽则禁术与正道相违,这片真心却让人动容。
“这血脉与常人不同,连续失血,血脉为自保必会疯狂生衍,少司命要有一段难捱的日子,若是能熬过去,便无甚,若是不能。”
就熬不过去。
“希望公主明白原委之后,认真做出决定,伤人伤己最不可取。”
将所知道的讲完,宇文墨捋开了袖角,忽想起还有一桩,少司命窥到天机的事还没——
“公主怎么了?”
小姑娘整个人都在发抖,他连忙按住她手腕,脉相混乱,是情绪起伏引起的身体痉挛,当下还要再来一道宁神符,却被拍开手。
公主躲进被团,“我没事,谢谢先生将这些告诉我。”
宇文墨收回手,“公主心意可有了改变?”
对方一言不发似乎没听到这问话,宇文墨再问一遍,她“砰”地拍一下被子,“先生能否不要多管别人的感情事。”
宇文墨哑口无言,他确实有些多嘴,不过与人解忧难是他应修的道业,合人感情亦是,很多话不自觉便说出口。
“先生既然知道这么多,知道他的不凡,自然也该知道,他这样的人不该与我在俗世厮缠。”公主声音小却坚定。
这倒是,他本来也是不解少司命的执念,那样的人物,那般早的进入神坛,本有无可限量的未来,如今却困于世俗情爱难以脱身。
宇文墨叹道:“想来俗世也有俗世的好。”
公主几乎立刻反驳,“有好就有坏,世间冗杂混乱,只怕他呆久了染上的不止会有温善。”
宇文墨更加不解,“公主为何总认定他会做恶事?依在下看少司命至今为止的行为是愿意与人结善的。”
“先生没有见到他杀人?那般狠戾了结没有一丝犹豫,有这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先生就能保证一眼看到的是这个人的一生?”
宇文墨微微一愣,杀人从何而来,他仔细思量片刻,猜想公主说的大概是星辰殿的傀人,那傀人只是一种假壳,他在行道途中也曾捏碎几只,这与杀人连不上关系,他刚要帮人解释,外面响起脚步声。
脚步声止步门前,宇文墨起身过去打开门。
景王爷一身朝服尚未换下,脸色不是很好,有些憔悴,见门打开,与他点点头,“她在里面?”
宇文墨说是,让到一旁请人进去,顾明初步伐迟疑,直到里面传出熟悉的声音。
顾明初抱她很久才缓缓松开,松开后又再度抱紧,来回拥抱三场,长安难免又红了眼圈,却被宇文墨打断,“公主今日不可再哭。”
确实不能再让她哭,顾明初也逐渐平稳情绪,伸手扶住她的肩,将人全身上下再看一遍,是真的活着呼吸着,不再是毫无生气的冰冷身体。
可他仍有不放心,“还有没有哪里不适,或者别扭?”有没有后遗症,他回头询问宇文墨,后者点头,“公主完全恢复。”
顾明初这才放下心,转向长安,“那个人没有跟过来?”
这么快就提到那人,长安敛下眉毛,不去想宇文墨那一番话,只为眼前解释,“哥哥也知道我与他亲近不是为……不是因为感情,成亲的事太突然,我没有准备好。”
宇文墨忍不住插嘴,“不是因为感情?公主不是说喜欢他?”
这个苏先生怎的这般没有眼色。
她暂时不理睬,继续和兄长道:“我在这里住一段时间,苏先生说可以帮忙遮掩,哥哥知会父皇一声,莫让他挂心。”
顾明初闻言看向宇文墨,后者给出肯定答案。
那便好,他巴不得长安远离那个人。虽然那人为长安确实殚尽心力,不眠不休,试药施术,众人也都看在眼里,可是究其根源,这连续几场谋害本来就是他少司命的错。
顾明初摸摸小姑娘头发,自然允诺,“在这里安心住着,有时间兄长就来看你。”
看看对方脸色,他补充道:“你同他仅仅行了拜礼,既无圣旨赐婚,也未在玉碟铭文,一切都有余地。”
宇文墨在一旁听了,心里可怜少司命,这桩姻缘前途未卜。
院子里传来声响,宇文墨走出去,看到许家两个小姐前后进门。
顾明初离开后,宇文墨也离开房间找地方看书,许静淞坐一会儿说些话便回去,房间里留下许四和长安两位好友。
两人在桌前坐,许四往好友怀里躺,“太好了,这是因祸得福,咱们这下又可以好好出去玩了。”
长安低声叹,“这种祸事只换来与你玩也太不值当,你不知道我胸口多疼。”
许四闻言连忙坐回去,上下瞧瞧她,“刚刚有没有碰到你的伤口?我收回那句话,晦气!这种祸事咱们一概不要,再好的福气等着也不要。”
长安不禁一笑,许四巴巴看她笑,问道:“怎么样,现在身体没有哪里不对吧?”
见好友点头,许四笑得更开心,“那便好。”
说着她抬头看看窗外微亮晨光和丝丝细雨,“这雨也小了,明日你六皇兄大婚你知道吗?碍着前些日子京里那几件大事儿,他们似乎打算简办了,不过我听说他那个姓周的侧妃长得可好看了,要不要去瞅一眼?”
长安摇头。
许四促狭地笑笑,“担心你那新鲜小夫君寻你?放心,没人敢在许四爷手上抢人。”
长安一口气憋到脸红,“你再提试试?这话是你说的,哪日人真找了来,你可别缩在后面不敢出头。”
许四眼神一闪话题顺着就转了,“那我也不去。你最近用什么擦脸,手感比从前还好,珍宝阁刚泊来一船好材料,一会儿我让人拿了来,再给你做些护肤霜。”
说着凑近些,“七夕将至,咱们今年,要不要去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