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风》一半山川

6、老毛病

　　易晓全是被热醒的。

　　正值七月的盛夏，前几天还好，今天醒来就觉得气温陡然一升，变得燥热起来。

　　易晓全所居住的云起市又是临江，再过一段时间更是那种特殊的闷热，明明都已经挥汗如雨了，却没有北方那种酣畅淋漓的畅快，反而带着一点南方湿漉漉的气息。

　　甚至连空气都是黏糊糊。

　　该开空调了。

　　易晓全磨磨蹭蹭地换衣洗漱——要放在平时她可不敢这么拖拉。奈何今天被天气热醒起的早，她甚至都不需要妈妈来叫她起床，从烤面包机里取出外焦内软的吐司时，外面的天还是蒙蒙亮。

　　“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妈妈起来的时候难得的看到了易晓全摆在桌上泡好的蜂蜜柠檬水。

　　“天热，睡不着。”易晓全慢腾腾地抬头，努力把吐司咽下肚。

　　每天早上一杯蜂蜜柠檬水是妈妈不知从哪个健康养生朋友圈看到的消息。姑且不论真假，虽然平时依旧很忙，不管有没有时间在家里吃早餐，都没忘每天早上临走前喝上一杯——不过确实好像有点用。

　　至少已经向养生的老年人生活靠近了。

　　“刚好，今天我要去单位处理些事情，要早点走。”妈妈点点头，飞速化好妆来到餐桌前解决了早饭，把车钥匙从鞋柜上勾到手里，风风火火地说：“时间还早，我送你吧。”

　　“谢谢妈妈。”易晓全站起来回房拿自己的书包，有些遗憾不能在上学的路上看小说了。

　　不过想想天气热了，易晓全登时失去了在外面行走的兴趣——比起走路上学，她更喜欢蹭妈妈车里的空调。

　　毕竟已经是夏天了。

　　夏天，地理老师说白天会一天一天的变长，树上的虫鸣也会慢慢叫响了起来，上一届高三的学长学姐已经毕业，用姜胜华之前开过的一个玩笑话来说，以后你们就是一中的老大了。

　　可是老大的代价是被囚禁在红色砖房里看着日头一点点的出来然后又落下去，每天踩着一点熹微的晨光和落日的余晖往返于“监狱”和“放风”的窄道口，数着过两个红绿灯，看着沿路的店铺卷上店门然后又开启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易晓全不明白，这样的“老大”有什么好当的。

　　在最好的年纪，在最好的时间，却得不停地应付不知道毁掉了多少森林的卷子。

　　如果说把学习生涯比作那种烂俗的马拉松跑圈，那么高三就是进入最后一轮的冲刺阶段。原本高一高二还在养精蓄锐的同学突然就迈开了大长腿，把之前并排的同学立刻甩到身后，迎着遥远而又近在咫尺的朝霞奔跑地像阵风。留下易晓全一个人还在原地老驴拉磨似的走着。

　　还不如旁边职高逃课混吧的一群混混，至少他们的“老大”能够真正的享受“老大”的特权——不服就打，打到绝对的顶点，然后肆意妄为。

　　虽然易晓全并不知道职高生的生活是不是如她想象的一样，但她觉得，从小说和漫画里看到那些可以“肆意妄为”的青春一定是存在的。一定是真的。只不过不属于她而已。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班上，易晓全看着自己位置旁边多出来的一套桌椅，还是觉得自己没能习惯。

　　自己桌面右上角摆的书垒的整整齐齐——如果不是摆在最上面的那本笔记本，易晓全真的以为杨风没有动过自己的东西。

　　“晓全？”温会戳了戳易晓全的后背，“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睡不着。”

　　“正好帮我个忙！”温会大喜，毫不客气地把桌上的一沓卷子交给易晓全，“昨天中午的测试，刚刚邓南进来说让把卷子发下去，卢文现在还没来，正好缺人手，帮个忙帮个忙。”

　　易晓全应了声，刚把卷子接过去，就看到第一张上面是红得刺眼的熟悉钢笔印迹，满分卷面旁边标了个小小的一。

　　姓名栏依旧是好看的瘦金体。

　　杨风。

　　原来她真的这么厉害。

　　易晓全啧舌，在心里暗暗感慨。

　　“哎你同桌真成，刚来就把邓南气成那样！指不定邓南以为是个差生，结果立马就在小测里啪啪啪打脸。”温会摇摇头，神情带着一股莫名的愉悦，“我甚至可以想象邓南改卷子的时候那种爱恨交织的心情——本来以为新转来的是个路人甲，没想到是个成绩好的硬茬。”

　　“……”

　　易晓全在那一瞬间觉得，如果说杨风是“老大”的话，那也一定是已经遥遥领先了易晓全一圈还能悠哉地和易晓全并排跑大气儿都不喘一下的体育生。

　　而且还是拥有随时随地跑出跑道翻出学校出去浪迹天涯主人公般的青春。、

　　易晓全在厚厚一沓测试卷里找到了自己的，从后往前翻，第六张。然后深深叹了口气。

　　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认识到自己是别人故事里的配角更加沮丧的事情。

　　*

　　主角一上午都没有出现。

　　易晓全已经在上午任课老师的每一门课的开口回应了一句，“我不知道。”

　　“你同桌为什么没来？”

　　“我不知道。”

　　明明自己和她也才只认识了不到一天的时间，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觉得自己应该理所当然地知道这个人的行踪——仅仅因为自己是她的同桌？

　　于是当她吃完午饭准备好好做下今天的数学作业——一班有抢课恶习的老师确切而言只有邓南，是以当邓南没有发话也就意味着中午的时间是属于他们自己的。

　　刚拿出数学题，就看见自家同桌风一样地从门口进来飘到了身边坐定。

　　“……你怎么才来？”易晓全张张嘴巴，看着面前面容憔悴的某人，直觉这人一夜没睡。

　　很久很久以后易晓全回想起这一幕，都会忍不住质问自己。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究竟是因为刚好碰见了，所以才会渐渐熟悉，了解，进而确定二者之间的关系？抑或是相反，是先神交，后相遇？

　　她和杨风似乎两者都是，又似乎两者都不是。

　　易晓全甚至分不清这到底是命运的安排还是世界上无数个偶然中的一个——总之，无论如何，她确确实实是因为同桌的身份而随口问了这么一句而已。

　　只是因为同桌，只是因为老师上课会问道，换做她是别的“普通”的同班同学，易晓全才不会多管闲事。

　　“别说了，昨晚上打了一晚上的游戏。”杨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黑眼圈极深，但联系到耳钉和黑色的指甲油，易晓全只觉得挺像传说中的烟熏妆。

　　学霸跑圈的时候还别有余力跳两下。

　　易晓全这一刻产生了深深的嫉妒。

　　“然后，本来想睡下的，回去路上捡了只猫，特别闹腾，折腾到了现在。”

　　杨风面容扭曲，捂着肚子，嘴唇发白，一副要死过去的样子，“又困又饿，估计我死家里都没人发现。”

　　易晓全连忙扭头去寻找温会的身影，发现这人的位置空荡荡的——还没从食堂回来。

　　午休的铃响是在十二点五十，这货一般不在食堂混到十二点四十不会动身。

　　“我校园卡还没抽时间去办，能不能借下卡我去买点吃的？”

　　看杨风一脸苍白的样子易晓全觉得自己掏卡的速度慢上一秒就是罪大恶极。

　　只是在掏卡的一瞬，易晓全猛然想起一个事实。

　　“我卡里刚好没钱忘充了……”易晓全有些尴尬，“这样吧我跟你一起去，先去充钱。”

　　杨风艰难地点点头，撑着桌子站起来，差点跌了一个踉跄。

　　*

　　饭堂基本都已经收摊了，唯一还能够觅食的地点只剩角落里的小超市。

　　不知道是不是闻到了残存的食物香气，杨风的脸色比在教室里的时候好了许多。

　　易晓全充卡的工夫，这人已经从超市里翻出一包红烧牛肉面站在收营台冲易晓全欢快地招手。

　　揭盖子，撕调料包，红油全部放进去，热水打到离标准线还差一个指甲盖的距离，挤进赠送的小香肠，用叉子插好。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已经演练过无数次。

　　“你经常吃这个？”易晓全心情复杂。

　　“嗯。”杨风满不在乎地点点头，一脸骄傲，“我跟你说基本上没有我没吃过的泡面种类。”

　　“这样……对身体不好吧？”

　　“还行吧，有吃的就不错了穷讲究什么。”

　　时间差不多，杨风把盖子揭开，迎面而来热气扑了她一脸。

　　和热气一起涌出的，还有闻起来令人食欲大振的泡面味——尽管易晓全不喜欢吃这东西，觉得泡面在嘴里几乎没什么味道，但也不得不承认闻起来确实挺勾引人的。

　　“想吃？”杨风嗦了一口面，抬头看了看易晓全，勺子往前一递，“来点？”

　　易晓全疯狂摇头。

　　“不吃算了。”杨风倒是不强求，四下看了看空荡荡的食堂，有些愧疚，“我吃还要一会儿，你要不要先回去？看你的样子不像是迟到被骂的类型。”

　　易晓全看了眼表，四十二分。

　　确实该回去了。

　　“啧，乖学生。”杨风笑了起来，像赶人似得把手一挥，“行吧你先回去，顺便老师问起来可以替我报个道。”

　　“你真没事？”易晓全拧眉。

　　“没事没事。”杨风开始赶人了，“你再磨叽就该打铃了。”

　　易晓全内心挣扎了一下，到底还是不敢迟到，迟疑地站起来，在杨风目送下一步步地往教室走。

　　“啧，乖学生。”

　　杨风盯着易晓全的背影耸耸肩，不知道在想什么。捏着塑料勺的手开始抑制不住地抖起来。

　　冷汗一阵阵地从额头和后背上冒出来。食堂顶上的大电扇早就关停了工作，闷热蒸笼一般的空间里杨风却起来浑身的鸡皮疙瘩。

　　终于手一抖，勺子掉在泡面桶里，杨风双手抱臂，捂着肚子，脸色发白。

　　“杨风你怎么了？！”易晓全的声音似乎从天边传来。

　　“没事，老毛病。”杨风抽了口冷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胃病。”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我总能写着写着逆我刚开文时候站的c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