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风》一半山川

7、刺激

　　“其实我真的没事。”

　　杨风接过易晓全递过来的小面包——塑料包装已经被撕开，拿在手里还冒着一丝微波炉热过的热气。

　　杨风看着自己没吃两口就被易晓全扔进垃圾桶的泡面，眼里还残存着一丝不舍，“可惜了，我还挺喜欢这个味道的。”

　　结果就被易晓全瞪了一眼。

　　“我跟你说，这胃病呢，疼就是一阵一阵的，差不多过了那个痛点就好了。”杨风讲得头头是道，看起来一副身经百战的样子。

　　“有药吗？”易晓全根本不听杨风的胡诌。

　　刚刚杨风发病的那一瞬间，就让她想起了妈妈。

　　易晓全还记得小时候家里条件还没有这么好，爸爸妈妈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还有时间偶尔坐下来吃早餐。基本就是和午饭一起匆匆往嘴里扒上几口解决，因为这样，妈妈的肠胃有一段时间特别不好，一度影响了她的工作。

　　这样妈妈才开始注意身体，甚至发展到现在的养生。

　　只是妈妈肠胃不适的那段时间，易晓全大概才只小学，小小的年纪，每天特别执着地盯着妈妈吃药。虽然妈妈不让自己进厨房做饭，但每天变着法地在妈妈做饭前明里暗里地表示一定要做各种清淡的东西，甚至具体到菜名。

　　杨风慢慢嚼着小面包，鼓着腮帮子摇了摇头，活像一只储藏过冬粮的松鼠。

　　“没去医院看？”易晓全皱着眉，心里暗道：世界上怎么有这么不爱惜自己身体的人？

　　杨风继续摇头。

　　“你爸妈也能忍？”易晓全扶额叹气，“难道他们不管你吗？”

　　易晓全说完上下打量了一下杨风的样子，再联想起这人的“特殊”插班待遇，心里已经把杨风贴上“有钱人家的大小姐”的标签。

　　只是大小姐还会得胃病？

　　逻辑完全说不通。

　　杨风听了易晓全的问话，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嬉皮笑脸道：“我说他们死了你信不信？”

　　易晓全愣了一下。

　　面前这个打扮得和校园生活完全不一样的女孩子，手里捧着吃了半截的软面包，姿态轻松，神情愉悦。中午的阳光从大敞的食堂前后门照进来，刚好把她们坐的餐桌劈成两半，杨风一半的面孔不可避免地沐浴在这样金色的阳光中，像是被这样的烈焰燃烧了一般。

　　然后轻描淡写地对着刚认识才不过一天的同桌说，她的父母都死了。

　　易晓全不知道自己应该用怎样的表情来面对杨风。正常的反应应该是愧疚，但杨风的神态却像极了在半开玩笑。

　　可是没有人会拿自己父母的生死开玩笑。

　　易晓全觉得自己的脸上彻底僵住，像是一尊石像，盯着面前这个琢磨不定的女孩。

　　“看你那样！”杨风忍俊不禁，狠狠把剩下的面包一咬，“骗你的！他们活的不知道比谁都滋润。”

　　松了一口气。

　　易晓全皱眉，刚想要质问杨风为什么开这种不合时宜的玩笑，就听杨风语速飞快地小声絮叨了一句，“我倒是巴不得这两个死了……唔，反正现在跟死了也没差。”

　　为什么？

　　三个字的疑问几乎就要顺着好奇心从喉咙里问出去，但临到嘴边看着杨风似笑非笑的神情却被易晓全生生忍住了。

　　到此为止。

　　易晓全在心里对自己说，到此为止，易晓全。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

　　人们的好奇心是一个填不尽的黑洞，每个人都想要窥伺和自己不一样的生活，于是对别人的一举一动都万分在意。可是秘密的获取是需要另一个秘密的交换，有的人是刺猬，外面长满了阻止窥伺的刺，把每一个试图扒开肚皮的人都扎得体无完肤，而有的人是乌龟，稍一触碰就会缩进自己坚硬的壳。

　　杨风于她而言不过只是刚刚认识的陌生人。

　　尽管她们的亲密度因为这件事情而有所缓和，但也远远达不到自己能够肆无忌惮窥探别人隐私的地步。

　　更何况还是有关家庭，有关生死如此敏感的话题。

　　易晓全在犹豫，她在害怕自己的过于冒失会让杨风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真实蒙上一层看不清的皮。就像杨风刚刚转过来的时候，明明对着她笑，易晓全却觉得从心底无端升腾起来的一丝寒意。

　　不知道在哪里听说的一个判断。人的真情实感是能够从眼睛和眼角看出来的。如果真正在笑，眼睛会眯起，不自觉地拉成一条缝，眼角会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细纹，发自内心的愉悦，骗不了人。

　　可是易晓全分明在杨风脸上看到了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

　　“快吃吧。”易晓全突然就失去了兴致。

　　不管杨风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话，都不是她该关心的事情。

　　毕竟只是刚刚认识的陌生人。

　　“争取在老姜之前回班。”易晓全的视线移到旁边，看着照在地上的一束光束发呆。

　　数学作业……又得挪到下午做了。

　　“易晓全。”杨风突然叫了易晓全一声，动动嘴皮，似乎还想开一些“无关紧要”的玩笑，却被易晓全率先出声打断。

　　“你……”易晓全还是盯着那束光，轻轻出声说道：“以后吃饭的时候别挑那种重口味的，吃点清淡的。”

　　“有时间还是去医院看下，开点药……这个病还是得慢慢养。”

　　“你别误会，我妈也得过这病，其实长期下去挺难受的，万一胃溃疡了还得住院。”易晓全说得很慢，生怕杨风觉得她是在多管闲事，“我就是那个……觉得这样挺不好的，身为同桌，我就多说几句。”

　　易晓全越说越觉得自己多此一举。

　　她凭什么？站在什么立场？她了解这个人多少？

　　她又是为什么突然脑抽了说了一大堆不知所云的话？

　　易晓全有些茫然，后来自我安慰道大概是妈妈在小时候给她留下的童年阴影，实在是见不得有人因为这种事情遭罪。

　　杨风听得一愣一愣的，直到易晓全没声了，她才噗嗤一声笑出来：“我觉得去医院都可以免了，直接让你来给我看病得了。”

　　杨风把最后一口面包吞下去，意犹未尽地舔舔嘴角，盯着易晓全说道：“你知不知道，你是第一个对我说这些话的人？”

　　“嗯？”

　　易晓全第一反应是她成了第一个敢在老虎头上拔毛的人。

　　“以后一起吃饭吧。”杨风站起身，走到易晓全面前，挡住了从背后射来的大半阳光，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强调道：“中午。”

　　“诶？好。”易晓全不是很能理解这人过于跳跃的脑回路。

　　两人并排快步走在回教室的路上，已经打了午休铃，走廊上一片静悄悄，慵懒的阳光斜斜打在走廊上，路过其他班甚至已经有些班陷入了沉睡。

　　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

　　易晓全注意带杨风从食堂回来的时候就一直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眼睛微眯，眉宇舒展开来，耳垂上订着的银色耳钉一闪一闪地反射着刺眼的光芒，似乎心情特别愉悦。

　　心跳渐渐加快。

　　溜回座位的时候，姜胜华果然还没到教室。

　　易晓全悄悄松了一口气，盯着手心里冒的冷汗忍俊不禁——难得的一次“违纪”还没被抓到，肾上激素还未退去，教室里安静得几乎能听见心跳飞速跳动的声音。

　　突然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什么那些“调皮”的学生屡屡犯禁。

　　不遵守规矩有时候甚至不需要理由，因为打破常规而带来的紧张与刺激感就足以让有些人乐此不疲——仿佛经历了一场属于自己的内心战，这样的刺激甚至不会输于真实的战场。

　　易晓全拿起笔，准备在熄灯前最后挣扎一下数学的选择题，无意间瞥了一眼把书当枕头的杨风——嗯，今天起码把书带了过来，只是连书皮都是锃光瓦亮的，甚至可以闻到好闻的油墨香气，让易晓全一度怀疑是不是刚刚从哪家书店买的新书。

　　“我好看吗？”察觉到易晓全的视线是，杨风趴在书堆上头往这边侧过来，粲然一笑。

　　易晓全被她逗笑了，不做声，只是摇摇头把注意力集中到选择题上。

　　“其实我觉得你挺好看的。”杨风不依不饶。

　　易晓全捂着嘴巴，以免自己笑出声，只是弯弯的眉眼显示出她的心情特别好。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哪怕是明知杨风开玩笑，易晓全还是忍不住感到高兴。

　　似乎连做选择题都不那么痛苦。

　　平复下来之后，易晓全意识到自己的思路又被杨风带走了。她忍不住偷偷再看了杨风一眼，杨风已经闭上了眼，似乎根本就不觉得自己在一堆“埋头苦干”的好学生中间如此光明正大的睡觉给了众多“学霸”怎样的冲击。

　　有些人打破规矩是为了刺激，那么杨风呢？

　　从一进班就把原本平静的日常搅了个天翻地覆，一开始就和众多老师怼了好几次。

　　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易晓全不明白自己的好奇心在杨风身上如此强烈，或许只是因为杨风本身自带让人窥视的神秘？

　　易晓全不懂。

　　她想起自己昨晚在妈妈面前替杨风撒的“善意的谎言”，然后想起在食堂里的脱口而出，以及回到座位的轻微刺激感。

　　易晓全突然觉得，自己体内的某种因子，似乎在蠢蠢欲动。

　　那是迟来的叛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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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一直想找个机会试一下那个冠军泡面法……看今天的更新时间！以后就固定这个了！不改了！下周四应该就可以日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