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风》一半山川

23、留宿

　　杨风像尊石像那样杵在原地一声不吭，让易晓全完全不知道自己下一句话该说些什么。

　　她只是单纯的觉得时间太晚，而根据杨风之前透露的只言片语，估计她家父母可能和自家一样也是常年出差的工作，这么晚又没有大人来接，虽然听说杨风是在外面混的，但毕竟两个世界的人，易晓全无法想象杨风会遇上怎样的事情，而她又会怎样摆平，自然提出了最稳妥的方案。

　　易晓全不知道的是，她的这句在旁人眼中再正常不过的话，像是一张猎人为了猎物精心补救的网，而现在，杨风正站在这个陷阱的边缘，只差一步就彻底地跌了下去。

　　杨风背对着易晓全，只觉得背后大敞的那扇门的后面对自己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仿佛能够吸纳万物的黑洞。

　　说是黑洞也不太确切。

　　比起黑洞，那个方形的洞口带着白炽灯的亮度，还带着一丝夏日闷潮的湿气，如果仔细听的话，甚至可以听见的防盗门因为易晓全杵在门口而轻微摇晃发出的嘎吱声。

　　或者是盘丝洞。

　　里面吐出的蛛丝粘住了她的五感，一点点地把她往后面那个敞开的大门里拽进去。

　　“真的，我俩身高差不太多……虽然你比我高点，但也只高半个头，换洗的衣服也不用操心，就一晚上嘛，明早你再走。”

　　易晓全一把拉住杨风的胳膊，惊得杨风下意识地朝后面缩了一步。

　　易晓全只当杨风是同意了——也确实，她只需要稍微把杨风往一带，杨风的身子就控制不住地跟着她走，拉起来毫不费力。

　　“不不不，我还是……”

　　当杨风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整个人已经被易晓全彻底拉进门。看着防盗门从里面关上的那瞬间，杨风知道，自己今晚算是彻底栽在易晓全手上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杨风甚至心中闪过一丝小窃喜。

　　仿佛这样的结果就是她最初的打算。

　　猎物心甘情愿跳入了布满了致命诱惑的陷阱，却浑然不自知，甚至期盼着猎人的下一个动作。

　　杨风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等再次回过神来，已经顺水推舟地换了鞋坐在了易晓全家的沙发上。

　　“喝茶吗？”易晓全自顾自走到厨房去烧水，声音有些大，“……晚上还是别喝茶了，免得睡不着，白开水可以吗？”

　　“啊……嗯……好。”杨风一时间手足无措。

　　杨风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少有的几次被人“招待”的经历，基本上都是跑到外面和一群所谓的“哥们儿”鬼混，时间通常都在半夜凌晨，然后一群人会争相恐后地问自己一句，“杨姐，要不要来一杯？”

　　熟了之后甚至会说，“一杯算什么啊！直接来！对瓶吹！”

　　……怕喝茶会影响睡眠这种理由，还真的是生平所见第一次。

　　杨风心情有些微妙。

　　看了眼钟，已经接近十二点了。

　　将心比心地想了想，杨风默然，好吧，对于正常高三学生来说，也确实算是比较晚了。

　　只不过暑假大家晚上一般都会熬到一两点中再睡，也算是平时的一个放纵。

　　但杨风无法想象易晓全像这样“放纵”会是个什么样子？

　　都已经在人家家里了，不好意思再打扰人家休息，杨风连忙站起来对端着一杯热牛奶走过来的易晓全略带歉意地说：“那个，不用麻烦的，要不你先去洗吧，今天已经够晚了。”

　　“……你确定你知道睡哪儿吗？”易晓全看着一脸懵懂的杨风觉得这人在家里的状态和平时见到的简直判若两人。

　　忍不住故意逗弄问了一句，果然从杨风脸上见到了一丝尴尬。

　　“把牛奶喝了去后面那个柜子里拿牙刷和纸杯。”易晓全指了个方向，一副“我家我最大”的样子，毫不犹豫地说道：“我等会给你找套睡衣，然后……”

　　说着易晓全的耳根红了一下，偷偷跑到杨风跟前小声说，“我家里还有旅行装的那种一次性内裤，你不介意吧？”

　　这种话题说起来确实有些尴尬，杨风不自禁地侧过脸去，沉默着点点头。

　　在柜子里找到新牙刷的杨风几乎是落荒而逃。

　　冲进浴室之前，她甚至产生了一丝干脆就这样不洗澡的念头——反正之前通宵打游戏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忍忍回家就好。但随即想到易晓全那副认真的样子，又觉得对方估计押也会把自己押进浴室，瞬间放弃了最后一丝挣扎的念头。

　　退无可退。

　　*

　　杨风别扭地套上易晓全给她准备的“睡衣”才意识这是一条长过膝的宽松短袖。

　　她拿着一条毛巾擦着自己的头发，浑然不觉自己的锁骨在这条过于宽松的短T下露了一小截，冲坐沙发上的易晓全问道：“你家客房在哪？”

　　易晓全看着杨风就那样走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背着妈妈让同学住进来的刺激感，觉得紧张万分。

　　“啊，那边。”易晓全指了一个房间，杨风不疑有他，立马往那里走了进去。

　　床，书桌，碧绿色的衣柜。靠着床的那面墙贴了一整面淡绿色的墙纸，整个房间竟然出乎意料的是偏冷色系。

　　杨风有些诧异地看着在房间中那个小书柜旁边摆着的轻松熊，心里觉得就算是一个客房——这布置未免也太丰富了吧？

　　空着的墙上竟然贴着好几张动漫海报，小书架上摆着的除了习题更多的却是漫画书，甚至还有好几个手办。

　　倒像是主卧。

　　不过介于她之前也没在别人家里留宿过，也不好轻易判断。

　　刚把头发擦好，往床上一躺，只觉得撞入一片香气四溢的天地。

　　哪怕不像冬天是那种可以把身体埋进去的厚被子，但还是有香气从四面八方传来——枕头，被单，还有那条薄得几乎可以不计的毛巾被。

　　谁家的客卧是这样子！

　　杨风刚反应过来，易晓全就已经穿着浅蓝色的睡衣走了进来。

　　“这是你房间？”杨风问道。

　　易晓全理所应当地点点头。

　　杨风连忙站起，神情复杂，“我客房睡就好了，犯不着……”

　　“我家没客房。”易晓全一句话把杨风萌生的退意给封死，“客房被改成书房了，所以……”

　　易晓全耸耸肩，宽慰地笑道：“我妈不是很喜欢别人在我家留宿，所以一开始就没考虑客房的事，不过碰上关系比较好的亲戚，比如偶尔我表姐来这里玩，也是跟我挤一张床的。”

　　杨风有些尴尬，“那我这样不太好吧。”

　　“没什么，事急从权嘛。而且我妈也没那么不近人情。这么晚她估计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回去的。”易晓全无所谓道。

　　天知道妈妈会不会连夜开车把杨风送回去！

　　“……那我还是睡沙发好了。”杨风坚持。

　　“你确定？外面可是没空调的。”易晓全歪着头。

　　八月的暑期正盛，更何况云起市在江边，晚上更是闷热。

　　没有空调几乎不能活下去。

　　杨风坚定地点点头，甚至直接提到，“实在不行，打地铺也是可以的。”

　　杨风慌乱地解释道：“抱歉，我只是……不太习惯和别人一张床。”

　　“……”易晓全妥协了，“我去给你拿枕头和被子。”

　　“那个，”杨风挠了挠头，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挣扎了一下，还是指着易晓全床上摆着的一个中型抱枕——淡黄色，中间用黑色画了两道竖线，椭圆形，看起来像是一个巨大的糯米団子。

　　“能借我一晚吗？”

　　易晓全从杨风闪躲的眼神中看出了对方似乎无意说缘由，于是丝毫没有过问。

　　点点头，“小事。”

　　“谢了。”

　　杨风似乎松了一口气。

　　她整个神情都放松了下来，白天看到锐利的棱角几乎被灯光柔成一团模糊的光影，杨风出去带上易晓全房门的时候，另一只手里拿着那个糯米团子抱枕，胳膊下夹着整齐的毛巾被，冲易晓全感激地笑笑，“晚安。”

　　说完根本没有给易晓全回应的时间，就关上了门。

　　易晓全听着门咔哒一声，那句卡在喉咙里的“晚安”才慢慢吐出来。

　　*

　　杨风把自己摔在沙发上，面向沙发一侧，把靠枕往头上一搭，埋进一个不易透气的三角，双手仅仅地抱着那个团子，僵硬的脊背才彻底放松下来。

　　闷热的夏夜，脑门上很快布满了汗，杨风却浑然不觉。

　　在一片黑暗中，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杨风半睁着眼终于有了一丝切实感。

　　客厅里钟摆的声音清晰可闻。

　　杨风浑身所有的细胞都在颤抖，莫名的兴奋，对于她而言过早的睡觉时间，让她根本睡不着觉。

　　却不觉得难耐。

　　只要一想到这个屋子里还有一个人，杨风就觉得精神都在亢奋。

　　她觉得自己甚至可以听到易晓全睡觉绵长的呼吸声。

　　一闭上眼，就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人影在眼皮子面前转悠，脚步声，说话声，混杂在现实中的蚊子的嗡嗡声，抱枕上似乎还能闻到那丝和床上一脉相承的体香，空气中尚未散去的牛奶气味还在试图勾起鲜活的影像。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些疯狂的影像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在杨风的脑海里愈演愈烈。

　　她几乎把整个脸埋在柔软的抱枕里，贪恋地闻着上面的香气，隐隐间，竟然热泪盈眶。

　　太久，太久，她太久没有感受到人的存在了。

　　*

　　“杨风？”

　　突然，易晓全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带着一丝试探。

　　杨风疯狂的幻想戛然而止。

　　她有些恍惚，一时间分不清这是臆想还是现实。

　　易晓全注意到杨风明显僵硬的身子，于是放下心来，把客厅的灯打开，有些懊恼地在旁边坐下，“我……昨天睡太久了，然后今天失眠了。”

　　易晓全是失眠，而杨风完全是因为生物钟昼夜颠倒。

　　杨风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瓮声瓮气地说了句，“我也睡不着。”

　　反正明天依旧是时间漫长得似乎花不完的暑假。

　　易晓全自暴自弃地说了句，“我们干脆通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