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少年》归川

4、第三章【修】

　　检讨完毕，游希宴放下麦克风往台下走，却没回班上。
　　主持人匆忙上台救场，开始通报上周纪律检查情况。

　　整场升旗仪式很快结束。所有学生从操场如潮水涌出，到了操场口分别流向食堂和教学楼。江南挤在人堆里，慢慢往教学楼的方向移动。

　　旁边跟着新——前桌温峦清同学，上课时没时间看清她面貌，刚才看清之后，才觉到这女生也是个美人胚。
　　一样穿松垮垮校服，里面还暗藏几层秋衣秋裤，也同样扎高马尾，脸上除了儿童宝宝霜无任何添加物，却依然明艳动人，江南觉得她长得像某个上世纪九十年代的香港女星。

　　只是……

　　江南面上有些不好意思：“温同学，你刚刚说的可以再说一遍么？”
　　温峦清停下声。
　　江南更加不好意思：“……我没听清。”

　　A市这边人的语速较快，喜欢连读，一长串话可以省略成几个词儿。
　　温峦清停顿良久，江南见她神色严肃，却道：“哎，刚刚我说哪儿来着了？”

　　江南回忆了下，还没说出口，温峦清又换了个话题：
　　“我是不是语速太快了？其实我这口不伦不类A市腔都是被他们带出来的，我从前说话可慢可温柔了。你别不信啊，我高中以前是在C市读书，我是C市人。”

　　江南这次顺利接上：“我也是，C市人。”
　　温峦清眼底满是惊喜：“亲人啊。”

　　江南微微笑。
　　她五官柔和大气，笑时恬静婉约。

　　“家里在这边买了房，高中以后我就来这念书了，”温峦清转过头，看向身边的人，“你呢？”

　　江南盯着地上的路，看路的神情认真：“我跟着妈妈搬家搬过来了。”

　　面前有一级阶梯，江南明明在看着路却仍一脚踩空。
　　温峦清眼明手快扶她一把，扑哧笑了声：“你平地摔啊。”
　　江南抿着唇，几分无力解释：“不是……只是我看路太认真了。”

　　刚才的话题顺势一揭而过。

　　回到教室里，江南在自己的位置坐下。
　　离上课还有几分钟，她拿出下节课要用的书和笔记本，翻开课本其中一页，开始预习。但很快，江南专注的状态被打破。
　　因为后门刚进来的那个人。

　　换回校服的光头清秀男关珽转过椅背，对着后门打招呼：“阿晏，你怎么才回来？”
　　游希宴则换回自己的白毛衣牛仔裤，单手插兜，往自己座位方向走：“还顾泽校服去了。”

　　“你没找阿楠借？说起来怎么没看见楠哥人啊。”关珽疑惑。
　　游希宴淡淡地说：“他被康校长带走了。”丝毫不提这事还有他的功劳在里面。
　　关珽立即表示理解：“怪不得，一条短信都没回我。他手机又被上缴了？”
　　“应该。”

　　“对了，”关珽笑嘻嘻想起件事，“阿宴！三字经没有那句话。”

　　哪句话？
　　哦，打是亲，骂是爱。

　　游希宴认真思考了下，问：“游希宴版三字经看过没？”
　　关珽倒不用思考：“……没看过。”

　　那不就对了。
　　游希宴已回到了座位旁边：“应该的，我还没出版。以后出版高价卖你一本。”
　　关珽：“……”

　　江南身边的椅子被拉开，一个人影坐下来。
　　带着些许压迫感。
　　她的同桌，居然是他。

　　江南翻页的手指停下，拈着书页，极慢地翻了过去。
　　游希宴只手撑桌，另一只长手从江南眼前划过，方向一转，拉着她前桌温峦清的椅背，摇了摇。

　　“怎么了？”以为是江南，温峦清急急转头，转到一半，表情突变，“什么事儿啊你。”

　　游希宴摊开掌心：“书，我要全英文的原著。”
　　温峦清从文件框里抽出一本，递过来时，江南不经意一眼瞥见书名——《Tropic Of Cancer》，是亨利·米勒的北回归线。

　　“谢谢了啊。”他将书收了过去，懒懒散散的语气。
　　修长白净的手指捻动着书页，黑色的油墨印在白纸上，全英文的小说，他看书的目光专注，几缕碎发掩在游希宴皱着的长眉上。

　　然后。
　　游希宴合拢书，看着封面上硕大的标题，一字一顿费力念出：“Topic Of Cancer，癌症话题？”抬起下颔来，对还没转回头的温峦清说，“看不出来你上学期天天在生物课上睡觉，还这么关心医学问题啊。”

　　江南抬起课本，一手捂额。
　　北回归线和癌症话题可相差十万八千里。

　　温峦清也一副心很累的表情，懒得与他争辩，揭开江南的课本，与她对视：“南南啊，他上课睡觉你不用帮他打掩护，必要时候帮我保护一下书就成。”
　　江南失笑：“哦，好的。”

　　游希宴嗤笑声：“至于么，收了我再买给你不就是了。”
　　温峦清小鸡啄米式点头：“至于至于，很至于的。”
　　游希宴挑了挑眉，没回应，继续翻起书来。

　　一上课，这本书的用途就立即体现。
　　其实……
　　英语书不只是用来读的，对有些人而言，也是不错的助眠工具。

　　数学课刚上课十分钟。
　　江南抬头记板书时，不经意往边上一瞥。
　　《北回归线》一书摊开，游希宴趴在书上，高领毛衣遮住大半张脸，已经睡熟了。

　　游希宴把数学课睡了过去，江南注意到数学老师频频向这边投来注视，却到下课时也未发一言。甚至下课以后也没有找人叫游希宴去办公室。
　　然而，下一节英语课却是截然不同的情境。

　　英语课上课没三分钟游希宴就醒了。
　　当然不是自然醒。
　　而是……

　　白色的粉笔头从讲台上呈抛物线被掷向班级最后一排，准确无误地砸上游希宴的头。
　　三连中。
　　快、准、狠，英语老师丢粉笔头这个动作堪称完美。

　　五班英语老师徐熙硕士毕业没两年，新上任教师岗位，执教严格。学生里私下吐槽她都不敢直呼其名，于是人称南明中学的伏地魔。
　　江南还不知道英语老师徐熙的这个绰号，但也能明显感受到她溢于言表的厉害。比如，江南此时此地突然理解了什么叫做“恶狠狠的像是要吃人的目光”。
　　而游希宴任世间纷纷扰扰，他却不为所动。

　　徐熙揉了揉瞪得生疼的眼睛，愤怒情绪升上顶点，用教尺狠狠拍了拍讲台。
　　啪嗒一声。
　　教尺断作两截。

　　教室里弥漫开难言的寂静。
　　就好像全班人在刚才见证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其中一方还没出招，另外一方已经一败涂地。

　　江南用胳膊肘推了推游希宴。
　　他不为所动。
　　江南使了几分劲再推。

　　游希宴适时悠悠醒转过来，手撑着右颊，从桌面上缓缓支起身，他的脸上睡出毛衣印，下巴上尤其明显，红彤彤一片印记，整个人像是没睡醒，懵懵然的状态。
　　他身子往后一靠，用手摸了摸头上刚被粉笔头扔的位置，意外捡到一粒没掉下去粉笔头，在全班落针可闻的氛围里，游希宴皱眉将粉笔头丢进教室最后一排的垃圾桶，小臂挂在椅背上，另一只手揉了揉惺忪睡眼：“怎么回事？”

　　徐熙深呼吸一口气，如河东狮吼：“游希宴！”

　　他嗯了声：“在。”
　　徐熙揉了揉眉头，终是把怒气忍了回去，“醒了就给我好好听课。”

　　徐熙也无奈。
　　在属于实验班的五班里怎么偏出了游希宴这样一个学生，说他是个好学生，他一上课就睡觉，早操时还因为打群架做检讨，说他是个顽劣不堪的纨绔子弟吧，他的理科成绩稳坐年级第一，也没做出过什么出格的大事。

　　真让人又气又拿他没办法。

　　将刚才这事翻过篇，徐熙把断作两截的教尺放在讲台上，双手撑桌，看着游希宴：“一会儿我抽人起来朗读这篇课文，大家做好准备。”

　　顺着徐熙的目光，即将被抽的那个人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本来嘛，他们都高二下，早没了朗读课文这样的活动，徐熙这一举动也是为了某个语言学科奇烂无比的家伙。
　　连游希宴自己都很有自知之明的拿出一本，几近崭新的英语书。

　　哗啦啦翻开。
　　找不到正在学的地方。
　　把书倒过来，从头又开始翻了一遍。

　　“用我的吧。”
　　翻开书页的英语课本被放至游希宴面前，手按在书页边上，莹润的指甲不加修饰。
　　游希宴微偏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