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四章【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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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上一双猫儿似的眼睛，是圆圆的杏仁眼。
那双眼睛眸色浅浅，近似琥珀色。
游希宴蓦地想起什么，敛下眸，把头一低。
面前的英语书摊得很平，大概是用指背压着课本书页的中间轱辘了遍，书页比他还新，一看就是刚领的新书。
可是，在游希宴眼里宛如蝌蚪般扭曲的英语字母旁边，散落着几道未干的油墨。
那是江南刚写下的批注，批了近十个英文单词的音标和含义。
游希宴看了看，她标的那些他同样不认识。
毕竟能有幸被他认识的单词并不多。
“游希宴。”也就迟疑一会儿的时间，徐熙已点名他起来。
江南的手缩了回去，游希宴拿起她那本书读了起来，不算流利，磕磕绊绊，胜在腔调和声音好听，还有就是单词读音在有了音标的帮助下还算准确。
徐熙越听眉头皱越紧，但又在同时点了点头。
“你坐下……”徐熙话到临头又反悔，“等等。”
鞋跟敲击地面，嗒嗒嗒一阵响，徐熙从讲台上走下来，伸手取过捧在游希宴手上的书。
翻了翻，是新书，只有这一页有批注，字居然写得还不错，没有潦草以待，都快不像她认识的那个游希宴了。
怀着几分不确定的心态，徐熙把书往前翻。
游希宴扶着课桌，姿态悠闲懒散，不经心低下头看见身边的人。
柔顺的黑发发间露出一抹耳尖，肤色白皙。她拿着笔在笔记本上唰唰地记着英语笔记，随她动作，发尾在颈窝处扫来扫去。
徐熙把书翻到最前面的一页。
学生通常会在扉页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游希宴手指在课桌上轻敲了敲，抬起眼，徐熙正扬着眉，把课本啪一声摁他桌上——
“游希宴，你……”
“我在。”他举起手，再放下。
“……你怎么，”徐熙的语调转个弯，“不写自己名字？”
被放桌上的课本，空白的扉页上，除了印刷字体，没有任何人的字迹。
他随口应：“忘了。”
徐熙摇了摇头：“这也能忘，到时候书丢了找不着怎么办。”手指戳着扉页上的空白处，“写。”
乌黑长眉渐拧起来：“写什么？”
徐熙再次戳了戳纸页：“……写你自己名字，我看着你写。”
游希宴唔了声：“我没笔。”
徐熙收回手，叹口气：“让你把书写上自己的名字有这么困难吗？”
“我有笔。”
晨光的中性笔从半空中递来，笔头朝向江南自己。
众人目光齐聚她身上，江南握着笔头往前一递，还是那句话：“用我的好了。”
游希宴挑了挑眉，江南轻点了下头。
算是默许，他在她的书上，署下他的名字。
游希宴接过笔，在那本不属于他的书上写下了他的名字。徐熙这才满意放过他：“士兵上阵打仗不能丢了他们的武器，学生来上学就该带好你们的书和笔。这是你们的本份，以后不能忘了。”
徐熙语气放缓和很多，兴许做老师都免不了苦口婆心这一遭：“下学期就是高三，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都好好读书。”
没有老师愿意做恶人，谁不盼着自己的学生好呢。
徐熙监督完这件事，上台去又开始讲起课来，离高三还有一个学期，她必须抓紧时间把进度赶完，尽量在高三开始以前就进入第一轮复习。
江南正写着字，那本课本又从课桌中间被慢慢推了过来，书缝间躺着她的晨光中性笔。
末了，游希宴食指微屈，在她的课本上敲了下：“谢谢。”
江南拿过书，放在一边，继续写着自己的笔记：“不用。”
下了课，江南收拾课桌，签字笔放进笔盒，合上笔记本，和课本一起码好放进课桌肚。
蓦地想起什么，又从课桌里抽出那本英语课本。翻到第一页，左下角签下了三个字。江南从笔盒里拿出修正带，手停在那三个字旁边。
龙飞凤舞的笔迹，那字张扬飞舞，字如其人。笔墨留在书页上，如同镌刻上去的般。
温峦清适逢其时转过头，手肘压在她课桌上，百无聊赖：“南南啊。”
江南突地手一滑，修正带刺啦啦在书上滚出一段，温峦清见她被吓一跳：“怎么了？”
“没，清清你，”她摇了摇头，把修正带放回笔盒，“有什么事找我吗？”
温峦清诚挚邀请她：“你想去上厕所吗？我们一起。”
“下节课再去吧，我收拾东西。”
“啊……”温峦清考虑了下，“成啊，下节课我再找你。”
“好。”
沉默话少，乍看之下毫不起眼。
她就像是个每个学生时代都会出现的那种女生，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她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别的都与她毫无关系。
温峦清也不在意，冲江南笑了下，又转回去看起自己的课外书。
江南一只手压着书页的一角，一只手握着笔在右上角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边上有个人靠近了。
游希宴手撑着颊，字音咬在舌尖，一字一顿念出来：“江、南？”
江南点头：“江南，是我的名字。”
书页的右上角工整地记下她的名字，江南手压在书的左下角，露出的缝隙里出现了修正带的白印，该是涂去了他的名字。
他的字写得潦草，也不知道她刚才有没有看得懂。
游希宴收回眼，自我介绍：“游希宴。”
当时年少，彼此都傻得要命。
头一次正式对话，同样漫不经心的语气，显示着同样的生疏笨拙。
念在他的姓氏比较独特。
游希宴手肘支桌，补充道：“江南游的那个游。”
江南一时没听懂，微睁大眼睛看他。
“白居易写的那个《江南游》，”游希宴身子往后仰，靠着椅背，长腿交叉搁在前桌，口齿伶俐，娓娓道来，“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游希宴扬起长眉，底气很足：“你不知道吗？”
二十年后。
关于他们见彼此的第一面到底在哪，两人各执一词，已说不清楚。
但都那么清晰地记得他们正式见的第一面。
江南未来的丈夫告诉她：“游人只合江南老。”
他是游人。
她是江南。
瞧，命运多奇妙。
江南出去接水，游希宴起身让她，等江南走到饮水机处时，前桌的温峦清转过身面色复杂地看向游希宴。
游希宴眼也不抬：“有话快说啊你。”
温峦清缓缓抒出口气，声音带着颤抖，都是被游希宴吓的：“希宴啊，人，不怕没文化，就怕硬要装文化。”
接下来一段说出来气都不带喘一口：“那句词出自韦庄的《菩萨蛮》，白居易写的那是《忆江南》，还有啊，”温峦清斟酌一下，“希宴，《江南游》这个名字该不会是你自个儿瞎编的吧。”
游希宴合上了手中的书。
沉默半晌后，理直气壮：“我知道。”
“不行啊？”
“你管我呢。”
——
下午上的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
大家都把书包收拾好，带到操场去，到时候一下课就可以直接回家。
南明中学的走读生可以申请不上晚自修，所以对于有些学生而言下了体育课就是放学时间。
新学期开始的体育课并没有正式上课，身高体壮的体育老师让他们做完准备活动就放他们休息去了。
温峦清格外自来熟，江南才来一天，就和她关系好了起来，做完准备活动温峦清还邀请江南去打羽毛球。
江南婉拒了她：“我有点不舒服，想去跑圈，清清你去打球好了。”
江南本以为到了三月，离阳光明媚的春天不远了，没想到来了A市，才知道三月份的气温也可以和寒冬腊月的媲美。她不适应这边气温，有些许头疼脑热迹象。
温峦清从球筐里捡出羽毛球拍，拿在手里试了试：“跑圈有用吗？”
江南在里面挑出一个新的羽毛球递给她：“我觉得，挺有用。”
“你适当跑两圈出下汗就成，要真不舒服一定要找我，我带你去校医院。”
江南说好。
四百米的红色跑道，近几年新刷了漆，颜色鲜艳，正后面是观众看台，前面是升旗台，左右是围住学校的砖墙，中间是偌大的操场，有草坪的足球场占了大半场地，两边是篮球场。
江南围着跑道跑了两圈，身上已出了些许汗意，她步子慢下来，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呼吸得急了，有些被呛着。
她从小身体不好，康佳玥怀她那会儿受了刺激，提前预产期一个多月生下了江南。她基本每逢冬天就会生病，别的小朋友上课去了，她只能呆在社区诊所里输液，一呆就是一天，输完了也得在那等着康佳玥下班。
有一次半夜发高烧，诊所早已关闭，康佳玥喂完药在床边守了她一晚上，醒一会儿睡一会儿。
江南当时病得脑子有些糊涂了，清晨醒来看见康佳玥趴在她床边，嘴唇都是发白的。
江南只轻轻唤了声：“妈妈。”
康佳玥便立即醒了过来，她本就没睡踏实，下意识地先试探了江南身上温度，终于退了烧，康佳玥喜不自禁为她掖了掖被角：“好了，南南，没事了。你饿不饿，妈妈去给你熬粥喝好不好？”
江南靠在床头，看着身影消瘦单薄的母亲风一阵地忙碌着，终究是把那句“妈，你先休息会儿”的话咽了回去。
世人都心疼单亲家庭的孩子，从小受到的爱便少普通家庭一份，却遗忘了为孩子支撑起一方天地的父母有多么不容易。
所以，康佳玥能再婚，江南其实挺高兴的。
江南围着操场又走了半圈，从观众看台走到灰扑扑的砖墙那。
突然又想起来，她已经大半天没看见表哥康楠，还说好下午要一起回家，可现在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走近围墙，一阵窸窸窣窣声音传来，人声吵吵闹闹。
“丫磨蹭啥。”
“那啥，要不还是希宴你先下去，下去之后接住我……”
“再磨叽下去学校保安该过来了。”伸脚一踹，有重物坠地的声音，“没事吧，嗯？”
“……书包丢给我，希宴。”
真巧。
巧到能在同一天，撞见同一个人，爬同一堵墙，两次。
游希宴跨坐在围墙上，把书包扔给关珽，跳下去之前，又回过头来查看下情况。
围墙之下，江南手揣进兜里，刚跑完步脸色微微发红，仰起头正目睹他这一行径。
不期然，目光对接。
江南看进他漆黑清亮的眸里去。
整个世界好像都在她眼里。
一阵风经过。
扑通一声。
世界坍塌。
墙那头，关珽惊呼：“希宴，你有没摔到哪？”
游希宴面上十分淡定，同关珽解释：“没，风太大，把我刮下来了。”
作者有话说第5章 第四章【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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