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堂春》风尘两三钱

96、第九十六章

　　从广阳殿出来，妘斟并未立即出宫，而是返回瑶光殿，喜鹊以为他是嫌弃自己笨手笨脚摔坏玉璧，特意回瑶光殿把她退回去。

　　她越走心越凉，直至妘斟停下脚步，她不敢再想，扑通一声跪下去，“奴婢日后必定小心，绝不会再犯错，求王爷给奴婢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妘斟知她怕什么，反正要演戏，索性演个彻底。

　　他故意板起脸，极重地叹口气，“你小心有什么用，别人要害你，你防得过来吗？”

　　喜鹊十分惊诧，她抬起头，“王爷看出来了？”

　　几道身影从殿中走出，妘斟背对殿门，只当不知，他继续道：“在你接过玉璧时那婢子故意撤手，你能接住才怪，她倒恶人先告状，一个婢子，敢如此蛮横，连本王都不放在眼里，无非是仗着皇姐给她撑腰。”

　　他说着一顿，“不行，得告诉六妹，让她小心。”

　　“五哥让我小心什么？”

　　妘斟被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他转过身，只见妘乐皱眉瞧他，她身旁是名着紫色官袍的女子，两人身后跟有几名侍女，看着像是要出门。

　　他沉默片刻，同样皱眉过去，打开手上的紫檀盒，“我方才去了皇姐殿中，这玉璧是皇姐送我的礼物。”

　　妘乐看去，盒中哪有什么玉璧，不过数块碎玉，她不解地看向妘斟。

　　妘斟叹口气，“如你所见，玉璧已让人打碎。”

　　妘乐更疑惑，她正要问谁这么大的胆子，只听妘斟道：“是皇姐宫中的女官，她将此物递给喜鹊时故意提前放手，喜鹊没接着，盒子便摔在了地上。”

　　“不知为何，皇姐回宫发了好大的脾气，我到她殿中那会她正在教训吴辛，我特意看了一眼，吴辛受了仗刑，被打得半死不活，不知是否因吴辛的缘故，我才被牵连，你要是现在过去，估计也讨不了好。”

　　妘乐还真是要去广阳殿，她虽与妘珂不亲近，但对方毕竟是长姐，今日回宫，于情于理她都得过去一趟，之前五哥邀她一起去，她功课未完便让五哥先去，不想中间竟还有这些波折。

　　吴辛她知道，主管内务司，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精，虽然是奴才，但早年间乃她父皇亲自任命，在宫中颇有地位，即便是她，平日里也会对人多一分客气。

　　她不禁好奇起来，吴辛犯了什么错，能让初回宫的长姐动用仗刑。

　　更何论竟迁怒到五哥身上。

　　妘斟看她迟疑，知她在思索其中利害，他循循善诱道：“要不你明日再去，反正迟一日也不打紧，等皇姐对吴辛的气消了，说不定一开心真送你个好东西，而不是如我这般，没得上玉璧，反而差点折个婢子进去。”

　　妘乐不屑金玉珠宝，这些东西她自小要多少有多少，但妘斟最后一句让她犹豫不定，这位长姐的手段她最是清楚，不能不小心。

　　她心中快速计较，很快想到什么，她问向身旁紫袍女子，“老师觉得本宫此刻该去吗？”

　　妘斟的目光随之看过来。

　　念南楚知妘斟在套路自家妹子，从他在殿前与喜鹊的对话，到后面说辞，表面上是小心动怒的长公主，但句句不离吴辛，摆明是想让人去探因。

　　她缓缓道：“臣听王爷所言，长公主似是因吴辛动怒，人既已被罚，想必此事该告一段落，公主此时去也可，不去也可。”

　　妘乐心里冷笑，说了跟没说一样，她转而问妘斟道：“五哥可知吴辛为何被罚？”

　　妘斟摇摇头，六妹的好奇心被勾起，他的目的已达到。

　　“我不知为何，时候不早了，我该出宫了，你若实在担心，可叫上三姐一道去。”

　　妘乐一想有理，便道：“那我去找三姐。”

　　她说完又同念南楚道：“老师也先回吧。”

　　念南楚微一点头。

　　妘斟目送妘乐走远后方才翘起嘴角，笑着同念南楚道：“本王没想明白，长姐打碎这块玉璧是何意思，不如念相帮本王想想。”

　　念南楚瞥一眼盒中碎玉，“王爷想不出，臣便更想不出了。”

　　“罢。”妘斟合上紫檀盒，将之递给跪在地上的喜鹊，吩咐道：“你去前面等着。”

　　喜鹊双手捧过紫檀盒，很快走开。

　　只留他二人后，妘斟将遇见江莫、凌若二人及为何找六妹讨要喜鹊一事简略地说了一遍。

　　念南楚略一沉吟，“如此看来，有人故意用六公主殿中侍女的尸身替代了那名典丞的。”

　　妘斟道：“但查到六妹这儿，线索基本也断了，虽不知他二人接下来如何查，但可预见的是这案子一时半会完不了。”

　　“偏巧长姐此时回来，她加上四哥，两人实力不容小觑，你在宫中行走少不得与她碰面，若她认出你来，只怕又会掀起新的风浪来。”

　　不同于妘钰他们，妘珂与念南楚幼时见过，她明白妘斟的顾虑，当下只道：“王爷放心，臣会小心行事。”

　　*
　　几日之后，宫中一处偏僻宫殿。

　　凌若一踏进殿门，便发觉有人盯着自己，她看向一处，果然在一扇半开的窗户后看到半张人脸，那人见她看过来，尖叫一声，连忙捂住脸蹲下。

　　“此间有人居住？”

　　江莫开口询问，他进来时以为此处和前几日他们探查的废弃宫殿一样，应当无人居住。

　　随着那声尖叫，有人打开一条门缝，暗中察看外面情况。

　　更有一女子从殿中奔出，先是呆呆地瞧着他二人，随后扑倒在江莫脚下，抱住他的腿声泪俱下，“皇上，你终于来接婉儿了。”

　　女子一身宫装早已失去原本颜色，但总体还算干净，即使如此，还是可从她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霉味。

　　江莫愣住，但看着女子装扮及对自己的称呼后很块反应过来，此间应该是处冷宫。

　　他弯腰去扶女子，“娘娘，您认错人了，微臣乃大理寺少卿江莫。”

　　女子并不听他说什么，只紧紧抱住他的腿，“皇上，婉儿知错了，真的知错了，你带婉儿回宫好不好，婉儿一定听话，和妹妹们好好相处。”

　　凌若打算上前劝解，不想此时又一人冲出来，一把推开宫装女子，恶狠狠指着她骂道：“贱人，本宫就知道你这贱人只会偷偷勾引皇上。”

　　推人女子头戴一朵红花，脸涂得惨白，此时一双短眉倒竖，双目圆睁，看上去有几分滑稽，又有几分可怖。

　　她斥完宫装女子，挽住江莫胳膊对他柔柔一笑，连嗓音都娇媚起来，“皇上，婉嫔这贱人总是歪心邪意，你莫被她迷惑。”

　　宫装女子爬起来抱住江莫另一条胳膊，红花女子瞪她，她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江莫被两人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他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想挣脱不难，但他不想伤人。

　　尤其是这样疯癫的两个可怜人。

　　凌若看出江莫为难，她上前道：“两位娘娘，他不是皇上，你们真的认错人了。”

　　红花女子看着她，表情不善，“你这狐狸精又是从哪冒出来的，说，你是不是想勾引皇上？”

　　连宫装女子也表情不善。

　　凌若被骂狐狸精，还是头一遭，虽说是对自己容貌的肯定，但她并不觉得开心，本着惹不过，躲得过的原则，她后退一步道：“江少卿，要不我先进殿中看看，你暂且应付她们一会。”

　　江莫点头，“好。”

　　凌若走进殿内，地上杂物堆积，破旧的纱帐半垂，隐约可以看见内间床上躺着一人。

　　床上的人听见有人进殿，她挣扎起身，问道：“谁？”

　　凌若在纱帐前停步，“抱歉，无意打扰，典正司中有名典正在宫中无故失踪，微臣随大理寺办案，若娘娘方便，请容微臣进去检查一番。”

　　床上人轻笑一声，好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我若说不让，大人会听命于我？”

　　凌若沉默片刻，只听里面人继续道：“冷宫里哪有什么主子，不过是一些废人，比起宫婢都不如，大人要检查只管进来便是，何必多此一问。”

　　她掀起纱帐，只见女人半靠在床上，看上去约三十岁左右，脸色苍白，见她进来眉梢微微挑起，“大人小心些，这殿中潮湿，久未有人打扫，蛇虫鼠蚁皆有之，可别惊扰到大人。”

　　凌若微一点头，“多谢提醒。”

　　这内间虽大，但十分空旷，除一张床榻，一张案几，一木柜外，再无别的摆设，她环视一圈，实在没有找到可藏人的地方。

　　女人淡淡瞧着她，“大人可去偏殿检查过了？”

　　对方看似随口一问，凌若感到有些奇怪，不及她开口，一道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

　　“沈青莲，你自己泥菩萨一尊，还有心思管别人如何？”

　　来人看上去精明利索，年纪似与沈青莲一般大，说话间已走至床榻前，她脸上一抹讽刺笑意，“偏殿干净，不像你这里蛇鼠横行，人不必进来，在门口都能闻到那股恶心的味道。”

　　沈青莲一笑，“那你还进来，不嫌恶心？”

　　来人冷哼一声，目光转而看向凌若。

　　她眼神犀利，凌若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若说沈青莲是连里藏针，她就是闪光利刃，早知此间两人气氛剑拔弩张，她还不如留在外面应付两个疯癫的。

　　“你们要查什么？”来人冷冷一句。

　　凌若道：“方才我已说过，典正司有名典正失踪，大理寺…。”

　　“不对。”来人打断她的话，“宫人失踪应由内务司负责，何时轮到大理寺插手，你们到底再查什么？”

　　说到最后，她声音见厉，脸上神色更冷。

　　凌若听得心惊，但脸上仍是淡淡笑着，“不错，本该是内务司负责，但因其中牵涉甚多，案情复杂，是以王爷特许此案交由大理寺查办。”

　　她想，来人要么是太过敏锐，要么是有不可告人之密，才会如此警惕。

　　毕竟方才沈青莲问她是否有检查过偏殿，而后来的这名女子应该就住在偏殿。

　　从女子之后的反应来看，她们之间不简单。

　　来人将信将疑，看了她半响才道：“检查完了就走吧，这里的人不爱见生人，更不喜欢惹麻烦。”

　　言外之意十分明显。

　　凌若明白此时再怎么查也不会有什么线索，还不如先行离去另想他法，打定主意，她不再与二人周旋，一笑后转身离开。

　　等她出来，江莫已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抱着他胳膊的两人撒了手，此刻两人端正站在一旁，看着倒像正常人一般。

　　她朝江莫使了个颜色，江莫会意，他对站桩的两人道：“你们转过身，数十个数再转过来。”

　　两人依言转过去，江莫一刻也不敢停留，拔脚朝外跑去，凌若早有准备，立即跟上他的步伐。

　　此时，一行人出现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为首的宫装女子眸光一转，问向身侧女官，“他们为何来此？”

　　前一刻她们途径此处，正好看见凌若、江莫走进冷宫，两人身着官服，妘珂一眼认出他们身份，便让灵言悄悄跟上一探究竟。

　　灵言恭敬回道：“奴婢方才不敢靠得太近，只听见男子说自己是大理寺少卿，名江莫，而另一名女官进了正殿，随后有一妇人跟着走进殿中，奴婢想那名妇人应该知道他们为何来此。”

　　妘珂唇角一勾，“说起来，里面有位本宫相熟之人，我们进去问问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