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燕漠》琴挑

24、第二十四章 牢下城前

　　石虎放开沈追：
　　“我得离开这里。”
　　“去哪？”
　　“建平城。”
　　“赵国都？”
　　“没错。”
　　“你又不是太子。”
　　“我不是太子，但会是王，赵国的下任王，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什么？”
　　“赵国的王只能是我。”
　　石虎握紧了拳头，神情肃杀。
　　沈追在心里深叹了气，表面仍佯装不解：
　　“我不明白。”
　　“你无需明白，只要看着，假以时日，我必主天下。”
　　“原来，你想夺天下。”
　　“无人不想夺天下，生在这乱世。”
　　“我就不。一座山，就是我的天下，足够了。”
　　“一座山？真没出息。”
　　沈追没再争辩下去。
　　一个想成天下的王，一个只想占山为王，忽然就懂了，这叫殊途不同归，两个王，却天壤之别，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
　　所幸他现在还不是王。

　　“你若想走，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勿吉族要出兵秃发。这两日守卫很松懈，等他们走后，我来搞定这里，送你出山。”
　　“唔，勿吉为何突然攻打秃发？”
　　“秃发掳了勿吉的两个孩子，其中一个是头领的女儿。”
　　“难怪。不过勿吉打不赢秃发。”
　　“凭何下此断言？”
　　“凭秃发背后的势力。”
　　“此话怎讲？
　　沈追目光充满着疑问，石虎抓起他手腕一字一句地说：
　　“傻小子，你真以为，我逃不开这牢？”
　　“不，你当然逃得了，”沈追淡淡一笑，不逃，只是不想逃。”
　　“是。两方面，第一，眼下慕容燕在慕容皝的领导下势力越来越大，不仅与段、宇文远交近攻，忽友忽敌，还有周边的一些部族势力也都明着暗着与他们勾结，秃发便是其中之一。”
　　“你是说，秃发背后的势力是慕容燕？”
　　“不错。秃发个个骁战斗狠，桀骜不驯，偏被慕容恪一出兵就随随便收服了，吊诡之极。”
　　“慕容恪？”
　　“对，想必你也听过他战神的声名，秃发败在他手下也没甚不光彩的。”
　　“你的意思，是慕容燕背后指使秃发挑起纷争？”
　　“既抓了勿吉的两个孩子，不是偶然吧，寻个借口罢了，这是兵家惯用伎俩。”
　　“目的何在？”
　　“勿吉族一直拒绝臣服慕容燕，因此此番不过是慕容燕的借刀杀人，目的就是以儆效尤，惩戒一下。”
　　“大概。可是他们不仅抓了勿吉族的人，还抓了鬼谷先生。”
　　“鬼谷先生？”
　　石虎本来一环一环摆弄着镣铐，新名字的出现引起了他很大兴趣。

　　“嗯。我今日放羊在山中偶遇的，是江左汉人，在此地隐居多年，却突然被秃发抓走了。”
　　沈追方想起那貂仍在褡裢里，怕它闷坏了，连忙抽开松紧带口，嘘了声，一团白绒绒的东西应声蹿到他肩膀上，滴溜溜地盯着石虎。
　　“这是…雪貂？”
　　“是，是鬼谷先生豢养的，叫‘冬藏’。另外还有一匹叫‘秋收’的宝马，被我带回来了。但其实，还另外有两只鹅，可惜死了...”
　　“继续方才的说。”
　　“鬼谷先生似乎早知道要遇难，提前放了毒烟，却没想到被我误闯进去，吸了毒烟全身不能动。后来秃发来了，他就把我和一卷书简藏匿在米缸里，因此没有亲眼目睹当时发生的事。”
　　“是什么书简？”
　　沈追又从褡裢里掏出书简递给他，石虎接过仔细一看，大惊失色：
　　“是它！”
　　“你认得？”
　　“当然！这本《道藏经》是战国时期流传下来的权谋兵法奇书，据传得之可得天下，曾引起无数血腥纷争，也不知哪个朝代失传了，如今竟突然重见天日，让你得了！”
　　沈追也大吃一惊：“属实？”
　　石虎展卷一察，文字斐然，内容的确是关乎谋略权衡，便道：
　　“虽未见过，但看着确是真迹。”
　　“那是了，秃发掳了先生，一定是找它，”沈追喃喃念道，“可得天下…可得天下…”
　　目光渐渐对上石虎的，后者的眼中充满了灼灼期待。
　　“不行，这书要还给鬼谷先生的，你不能拿。”
　　沈追警惕地抓紧书。
　　石虎涎笑着欺身上去把他压下，恳求道：
　　“小追，连你都是我的，这书又为何不能？”
　　“小追？”
　　“喜欢么？”
　　“不喜欢。”
　　“那换一个，小白，如何？”
　　“咳咳。”
　　“小白，”石虎声音软出水儿来，“你可知，我不逃的第二个原因，是为你。”
　　“嗐，你怎么说，随你高兴。”
　　沈追干笑了两声，石虎就趁机往他脖颈儿内厮磨吹气，
　　“你不走，我就不走，定要将你带回去，关进我的园子。”
　　沈追被他搅得浑身酥（痒），更怄上气：
　　“所以你不过当我是个珍兽？”
　　“珍兽又如何？”
　　石虎欲抽他手里的书。
　　“不如何！”
　　沈追反应灵敏，一把推翻石虎，收书入袋。
　　“爷悔了，不救你了，你慢慢在这里等着成王成霸吧。”
　　他推开石虎，一骨碌翻身起来。
　　“不要，小白。”石虎佯作可怜，立掌起誓，“我保证不夺了，再夺就叫我永生永世再见不到你。”
　　沈追想，这誓发得奇怪，于是老实与他说话。
　　“你可认得落梅山庄？”
　　“唔…没听说过。听名字像是汉人的什么帮派吧。”
　　“你可知，半年前，棘城的紫云宫出了件大事。”
　　“什么大事？”
　　“有人夜袭皇宫，偷玉玺，炸御书房。”
　　“哈？还有此等趣闻呐，是谁这么大胆子？”
　　“刺客交代，是被赵羯指使。”
　　“唔…石勒巴不得灭掉慕容燕呢，若是真的，又不足为奇。”
　　“你真不知？”
　　“真不知，那时我已离开羯赵，四处逃亡呢。”
　　“为何要逃？谁追杀你？”
　　石虎绷紧了面孔，拒绝透露。
　　沈追想，自己对他倾心相授，什么都说了，而他仍然有所保留。
　　这让他很不爽，继续说道：
　　“刺客便是落梅山庄的少庄主，另外还有一个人是他同谋…”
　　“何人？此等豪杰我定要结识。”
　　“就是我。”
　　“啊！”

　　从土牢出来，沈追十分为容汉他们担心，若石虎说的属实，秃发背后有慕容燕撑腰，那么此去一战，必败无疑，说不定还会被趁机灭族。乱世里，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国被倾覆，又有大大小小的国被立新，勿吉族不过是沧海一栗，灭与不灭又有谁能预料？他很想告诉那木言这其中的内情，苦于没有证据，而单凭一个被他们不信任的羯赵的石虎所言，谁信？他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先找容汉是为上策。

　　那木言果然整顿了一支精锐兵队，共两千人马，择次日偷袭秃发部落。
　　秃发族布居在长白山西北方向，本为鲜卑拓跋一支，占居河西走廊，但因毗邻羯赵，边界时有战火纷争，因此石勒一上台，第一个就将他们赶到了东北山地，到了秃发乌孤掌舵时，已傲居西北一方，兵强马壮，骁勇善战，时常挑起与其他部落的纷争祸端，极难和睦共存。
　　若不是有慕容燕力挺，老早就被周边的大小部落联合起来灭掉了。

　　因此那木言也深知，区区一千人马，若以一己之力，绝不能与秃发抗衡。此次一战，只不过表明立场，能救出人最好，暗地里却采用了容汉计策，派若干史臣同时暗中出使段辽，宇文和羯赵，随便哪个能联纵，慕容燕忌惮，自然不会给秃发撑腰，只要慕容不出手，秃发和勿吉单打独斗，不至于把局面搅成一锅粥。
　　此为远虑。而近谋即是，摸清敌方形势，待到夜晚放火烧城，再趁乱突袭，斩了秃发乌孤，解救人质。
　　无论怎样，都难有十足胜券，且凶险万分，只能智取，不能力敌。

　　在沈追的请求下，容汉答应他乔装成普通兵士，混在队伍里跟随过来，同去的还有肯色，因为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博西勒，苦苦哀求后，终于得到了获准。

　　这日清晨，两千人马就静悄悄上路了。
　　傍晚到达长白西北的鸿生谷一带，就是秃发部落的属地。
　　这里地势狭长，山峦叠嶂，崎岖陡峭，稍有不慎，就会坠落某处悬崖峭壁，摔得粉身碎骨。因此每个人都小心谨慎的行走，同时留意着是否有其他异族猛兽的偷袭。

　　不知翻过几座山丘，行至一片开阔地，尽头隐隐显现出一座城池高楼，一条涓涓河水自远处蜿蜒而来，是护城河。

　　沈追欣喜地对身旁的容汉低声道：“师傅，到了。”
　　容汉微微点头，踏马追上那木言道：
　　“前方就是秃发部落，天色已晚，我们先找个隐蔽处安营扎寨，待我待人暗中去察探一番，再行商议对策。”
　　“好，劳烦师傅。”
　　那木言便下令将部队拉到附近茂密林地内安营。
　　容汉本欲带着沈追一起前去打探，但肯色执意要跟去，拗不过他，容汉反复叮咛后，三人乔装普通族人，一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