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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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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追迷迷糊糊睡到次日晌午方醒。
一醒来,便觉得周身疲乏至极,肌肉酸痛,精神却意外地好,肩头和腹部的伤口竟奇迹般的愈合,虽没有完好如初,但不会像先前一样,稍用力就撕裂。
心下佩服落梅山庄的血参玉虚丸功效奇特,他张大眼睛凝神想着旧事,随着大脑的清醒,昨日的记忆也渐渐活灵活现起来。
不消说被洛楚英刺伤,与洛楚飞狼狈为奸赶走慕容俊,单就苏白凤的歌舞队今晚入宫表演一事,就让他担心不已,况且,还有洛楚飞的“盗药”行动,这些安排变化莫测,又蛊惑着他的心。
如果要进宫,一定不能少了自己,他十分笃定。
看看屋外的太阳已升得老高,生怕赶不上集体动作,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想要出门寻上他们,门这时候被推开了。
门外的洛楚英正端了一盆清水进来,盆边还搭着一摞白纱,她今日换了身藕色的短打,粉面桃花,显得比往常娇俏可爱,见沈追自己爬起来,不满地撅起嘴,将水盆放到他面前,没好气地说:“既然你醒了,那就自己清洗伤口吧,省得兄长非逼我日夜伺候你。”
沈追一点都不介意她是不是愿意为自己清洗伤口,他介意的是苏白凤和洛楚飞此刻都在哪里,他们的计划里是不是将他一个人落下了。
“苏姐姐呢?”
洛楚英见他一醒来就找苏白凤,女人本能的嫉妒让她不想给他好脸色:
“后院弹琴跳舞呢,今晚不是要入宫表演么?”
沈追丝毫没体察出女孩的性情,追问道:“你兄长呢?”
洛楚英更是不满地向外努努嘴:“看她跳。”
沈追放下心来,还好,他们并没有将他抛弃。
“我想去看看老谢。”从睁开眼起,沈追就梦想着这时再去看老谢,他就又能活蹦乱跳地给自己说书,带自己逛南红苑了——他们此刻不就在南红苑么,那他也一定非常欢喜,巴不得尽快醒来呢。
抱着这样的期待,他飞快地从水盆里撩了几把水,胡乱抹在脸上,就算梳洗完毕。洛楚英恪尽职守地指着水盆边的纱布说:“你的伤口也要清洗下,还要重新包扎。”
那伤口在右肩,沈追单只手换药很艰难,洛楚英见状只好帮他换,她怕极了血渍,更厌恶看到男性的裸(体),哪怕这个裸(体)只是露出半边臂膀。
在好不容易换好了新药和纱布,沈追提出了要求:“小姐姐,你带我去看老谢。”
“老蟹是谁?螃蟹公么?”经过换药间的互动,洛楚英放松了许多,竟也开起了玩笑。
“老蟹是谢春荣,我要去看看他醒了没,”
沈追耐着性子跟她解释,若不是此刻有求于,他断是不肯对一个女人低三下四的,他学着她的样子,努了努嘴,“小姐姐,你扶我去吧。”
“好吧。”
洛楚英昨日挨了洛楚飞一顿责骂,被勒令今晨照顾沈追,虽心中不那么爽快,但人是自己伤的,心中多少也有些歉疚,因此没以往执拗。
谢春荣依然静静躺着,昏迷不醒,只是脸色郁结却更比昨日更见加重。
沈追除了心焦,并无其他办法,懊恼着如若洛楚飞那颗血参玉虚丸自己不吃下就好了,这样留给谢春荣吃,即便解不了毒说不定能让他有机会苏醒。
于是他又央求洛楚英带他到后院去找洛楚飞,巴望着他能大发慈悲,再赏自己一颗仙丹。
南红苑的后院亭台楼阁,花鸟山石,虽不及评王府规模宏大奢华,却胜在雅致清幽。还未行至,就听得一曲美妙琴音淙淙而过,令人心旷神怡,沈追想起苏白凤佳人抚琴的动人画面,顿觉身轻如燕。
哪知到得那凉亭,才发现抚琴的另有其人,苏白凤则在舞池中起舞。
一身粉红羽衣,脑后束着比往日长一倍的缎带,手里执着同色羽扇偏偏若蝶,身后跟着十几个妙龄少女也都同样打扮,只是姿容身段上,比她不及罢了。罗扇翻飞,羽衣霓裳,煞是好看,沈追一下看痴了。
再看对面的琴案上端坐着一位翩翩青年,一头黑瀑似的长发随意倾洒在脊背上,瘦削匀称的身形随着韵律微微晃动,弹得一手不落苏白凤下风的好琴。
苏白凤见到发呆的沈追,停下了舞蹈,上前关切道:“沈兄弟怎么来了?看你的脸色比昨日果真好了许多。”
沈追朝她感激道:“多亏苏姐姐收留和照顾,沈某才得康复。”
苏白凤轻摇羽扇,额上渗出一些密实的汗珠:“哪是我照顾——全靠洛家兄妹两个呢,你可得好好感谢他们。”说罢,朝洛楚飞背影递了个眼色。
沈追知他所言不假,不论如何,自己得罪人在先,洛楚飞怎么刁难自己都是应该的,更何况他还救过谢春荣和自己一命,又将珍贵的丸药白给自己吃,这实在是天大的恩德了,因此他真心诚意向那高冷背影鞠了一个大躬:“洛兄的大恩沈追铭记在心,日后定当报答!”
洛楚飞淡淡一笑,又恢复了素日冷面孔:“你好了是你自己的造化,与我何干?”
他今日与一贯的青衫装扮不同,换了一身极为华丽的黑缎银色刺绣长袍,脑上束着汉白玉冠,更衬托一张俊脸英气迫人,手下拨弄琴弦不停。
沈追见他心情仿似不错,抓紧机会进言:“当然是洛兄的恩德…不知洛兄能否将血参丸再赐一颗给我?在下一定感恩戴德。”
“哼,他吃不得。”洛楚飞毫不费力地猜到沈追索要丸药的目的,平静说,“他的毒与这血参的药力相冲,莽撞吃了,肝肠寸断!”
沈追惊出一身冷汗,从此再不提血参丸。
此时的洛楚飞仿似与昨日十分不同,过分沉稳了,沈追几乎以为昨天那个玩兴大发搬弄诡计怼走慕容俊的人与他是两个人,直觉告诉他,一个人压抑着本性过头,一定是面临了很重大的事,他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就是进宫为谢春荣偷解药。
于是他上前大胆问洛楚飞:“洛兄,你说今晚入宫盗药,可是真的?”
洛楚飞一怔,拨琴的手随即停了下来,转身问道:“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当如何?”
沈追说:“若是真的,我也要去,老谢是我害的,不能总是让不相干的人出生入死。若是假的,我也要去,我不知你要做什么大事,但多一个人总归多个帮手,权当我谢你的血参丸。”
“哦?”
洛楚飞突然来了兴致,靠近他反问道:“你说谁是不相干的人?”
沈追暗怪自己言多有失:“我的意思是,他与你无亲无故的…”
洛楚飞挑起一边鬓发,挑衅说:“无亲无故就是不相干吗?我与你也无亲无故,还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救你?”
沈追一时语塞,心知说不过他,固执原先的念头:“今晚入宫,带上我。”
“不行。”洛楚飞答得干脆。
“不行也要行,我必定要去!”
“哼!”
洛楚飞脸若冰霜,根本不理睬沈追的抗议,一甩手继续坐下抚琴,那琴曲却换了一支,急急如律令,节奏严丝合缝,密集如瓢泼大雨陡降。
苏白凤看不下去了,将沈追拉到一边安慰道:“沈兄弟,你身体刚好,实在不易多动。况且燕云宫乃王族禁地,没有许可,是不可以私自带人进去的。”
沈追央求道:“好姐姐,你就想个法子带我去吧,你神通广大,多个人去也好有个照应。”
苏白凤瞧瞧洛楚飞,后者自沉浸在自我世界,斗争了良久,心中终于不忍:“我可以带你进去,但是你要保证必须听我的话,不可独自行事,必须跟在我左右,或者少主左右,片刻不离。”
沈追拼命点头:“我答应你,寸步不离你…或者他左右。”
他瞥了那个依然忘我的背影一眼,背影没反应。
得了允诺,苏白凤沉吟道:“此刻再去更改入宫名册已经来不及了,如果你一定想要去,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你换下秋水,扮成她的模样,和我一起入宫吧。”
“秋水是谁?”
苏白凤将一旁的年纪约莫十四五岁的小丫头拉过来说:“她就是秋水,我的贴身女婢,你扮作她的样子,你可愿意?”
“啥?要我扮女人?”
洛楚英一听这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声如引领扶摇直上云霄,越笑声音越响,竟笑倒在洛楚飞身上,她逗引着哥哥一道笑,但洛楚飞深色凛然,依然保持冰山脸,可眼睛里暗暗弥漫着笑意,为了保持风度快忍耐不住了。
苏白凤忍着笑说:“没办法,眼下只有这个办法,如果你是男儿身入宫,一定要被盘问的。”
沈追不甘心地指着洛楚飞问:“那他呢?他怎么入得?”
苏白凤指着琴说:“少主是我的琴师,实在名册上的呀。”
于是沈追无可辩白,只得依了她的计策。
当天晚上,苏白凤将他扮作侍女模样,只是他身材不如女孩娇瘦,五官尚属精致,但个子也不矮,山匪的行走做派也过于粗鄙,少不得找些大尺码的衣服和鞋子,多在关键部位垫些棉帛,又训练一番行事话语。
因此当他们一行人趁夜上路后,仍引得路上行人多瞧两眼,在一众女孩的队伍中,钗衣罗裙显得尤为惹人瞩目,只是漠北多高大壮硕的妇女,因此也并没引起什么骚乱。
待得来到燕云宫前,递上名帖,就有管事的内侍引着他们入宫。
沈追生平第一次进入王宫,好奇心简直比儿时公孙齐第一次教他使剑更欢腾。宫内石砖青瓦,建筑成群结座,威严肃穆。因他们走的是偏门侧道,因此并未遇上任何显贵兵禁,沈追觉得走了很久很久的长廊石阶青砖道,终于到了一处孤僻的联排砖房前停下了。
那内侍只说让他们用一些茶点,换装准备,等前面传令再来引领,便离开退了下去。
须臾就有其他内侍送上糕点茶果,五颜六色煞是好看,闻起来也香气扑鼻。沈追捏起一只紫薯糕,忙不迭地一口尝尽,复给苏白凤也喂了一块:“苏姐姐你尝尝,王宫里的东西果然好吃。”
苏白凤吃着说:“宫里当然比外面东西好,不过规矩也多,不那么自由。”
沈追不赞同:“自由有什么好的?我从小在山上自由惯也不觉得好,吃的穿的用的都不及这里好,要是后辈子能在这生活倒也逍遥。”
洛楚飞突然转过身来,将手里咬了一半的瓜果往他怀里砸去,骂道:“你这没出息的贱货,这里有什么好?”
沈追被骂得莫名其妙,刚要还嘴,只门外侍卫叫道:“肃静肃静!宫内禁止喧哗嬉笑!”洛楚飞于是狠狠瞪了他一眼,走到他跟前,扯过他那个过多被胭脂红粉以及金钗银环修饰的偷,从最高的发髻上拔下一根钗环揣到怀里,冷冷的戏谑道:“美人,这个先借用。”
沈追悲哀地觉得,自己素日里占山为王的威风,不可一世的匪气,在他面前无论如何都使不出来,不仅使不出来,而且还要委屈自己,又是陪着他扮麻风敲诈勒索,又要陪着他扮女人深入后宫,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物降一物么?
大家用了点心,就有内侍过来传话,再过半柱香的功夫就要引人入殿了。
苏白凤领着一众女孩到了里厢换装,再出来时个个粉衣罗衫,艳光夺目,沈追脱口而出:“姐姐好美!”
苏白凤莞尔一笑。
洛楚飞拍了他下脑门低声说:“我说小丫鬟,别尽顾看美女,莫忘了正事。待会我会假装琴坏了,这样宫廷乐师就能代替我继续弹奏,趁着空档我就会去王宫那边偷解药,你负责在外给我放风。赶紧把这身衣服换了,别丢人现眼了。”说着扔给他一套内侍衣服,自己仍穿黑袍,“换好衣服在这等我,这宫里地形你不熟,不要乱跑。”
沈追不服气地反问:“难道这宫里你很熟么?”
洛楚飞没接话,队伍已经走出门外,跟着内侍渐行渐远。
等到一行人离开了,沈追便在房内边吃糕点,一边想象着大殿内的繁华情景——
那一定是奢华热闹,歌舞升平,慕容皝带着一帮徒子徒孙,王官大臣们觥筹交错,山珍海味。棘城内最妖冶的歌姬和舞姬们在他们面前袒胸露(乳),跳着鲜卑胡族舞蹈,跳到间隙,还会邀请座上的男宾一同舞蹈。
如果轮到苏白凤上场,一定是艳惊四座,这些粗人没人见过正宗的南人舞蹈,那曼妙婀娜的舞姿,温柔繁华的烟花江南,简直就是这些深居王宫里的达官显贵们的梦。
对了,不知在场的人中,有没有慕容恪,自那日自己从评王府逃出来,想必他已经知道自己的出逃吧,或许不知道,为了掩盖失职的罪责,评王府肯定不会这么快就让他知道。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会兴师动众地去捉拿自己吧。
胡思乱想一番,大概吃了十块糕的功夫,洛楚飞回来了。
只听门外两声闷响,他将侍卫打晕拖到房内,一边吩咐沈追快换衣服,一边飞快脱掉黑袍,露出里边的内侍衣饰,原来他早穿在内,沈追不得不佩服他的缜密。
收拾完了侍卫,洛楚飞拉上沈追,一头扎进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