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霜》雯花满

5、第四章 遇故之霜

　　饶是苏未霜身小又灵活，想要穿梭在这等肩碰肩背倚背的人堆里面，也不是个容易事。
　　最讨厌的则莫过于，来这仙山求学的十个人里有九个人都不是腰配便是斜挂一把长剑，剩下的也不空手，苏未霜一路挤过去，不仅怨声载道还一路叮当作响。
　　可现在停下来也是做不到了，不被周围那些五大三粗的壮士们一把拎起扔出圈外，就是就地被暴打一顿，所以万万不能停下来受这等皮肉之苦，苏未霜抱着阵阵嗡鸣的脑袋瓜子，脚下抹油般硬着头皮往里冲。
　　混乱中不失方向，很快便渐渐越挤越宽敞，越挤嘈杂声越低了，显然是接近了北斗台之处，无人敢大声喧哗。
　　“诶，这孩子怎么跑的这样快？我日！他插队！”
　　“诶你！”
　　“你给我等等！”
　　“死小孩子！”
　　众位壮士，咱是走后门的，耽误不了你们多少时间。苏未霜暗暗作答，瞅准一道结界缝隙，心中疑惑怎会在这里瞅见这么大一个口子的同时，已经抱着脑袋一缩，堪堪挤了进去。
　　一下所有人声都被阻隔在外，结界内里赫然静如止水般，只听得鞋靴摩擦地板的声音，而且一道列队排得十分整齐。
　　还没等他长松一口气，两眼一抹黑，脚下刹不住车，和前面那个破开结界进来的人撞在了一起。
　　苏未霜后退一步，又撞到了结界上，那人却抖也不抖一下。
　　揉了揉撞痛了的脑袋，苏未霜抬起头看向那人，和那人转过头来的视线相交在了一起。
　　“未霜？你怎么在这里，是不是迷路了？”
　　“常晴！你怎么回来了，这么快就？”
　　连话语也交织在了一起。

　　讲真，怎么会在这里碰到？两人均是这样想。

　　他俩是在结界上另破开一个洞进来的，和从正式入口进来的列队处有些距离，十分显眼。此时因惊异语调稍拔高了些，顿时被那些人发现了行踪。还好没有生事之人大呼小叫，苏未霜一扯和常晴的腕子，躬着身踩着小碎步闪到列队最尾处，低头不声张。
　　见他这幅贼鼠模样，和常晴嗤笑道：“不过几月未见，何时变得这般畏首畏尾了？”
　　低着头的苏未霜只能瞧见他脚踩一双擎风束口马靴，沾满污泥，顺着往上看去，玄青色修身劲装在身，长剑配于腰侧，意气风发凛然玉立，好一个少年英雄。和自己这只有穿的像的完全不一样。
　　再看那张与数月之前相比晒黑了不少的脸，依然透着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气息，登时心下一暖，对他的故意找茬也不是那么在意了。上前一步拥住他，挥掌拍了拍肌肉健硕的背。
　　没想到几月之前做时还不费事的动作，现在却要踮着脚尖伸着脖子才可以了。秀眉一蹙，苏未霜毫不留情道：“那么早回来作什么，平白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若是伯父伯母们知道还好，如果是逃出来的，为了保我耳根清静，我看还是我行侠一回把你扔回边开那鬼地方去好了。”说着，用大力拍了下和常晴的背。
　　可人家丝毫不为所动，双臂展开，紧紧围住了百日余不曾搂抱过的纤细腰肢，只觉更加纤瘦不堪一握。“我要是回去了，只会长得更快。”
　　边开之地说的是大金土地的西部边界线，寓意扩张版图，先皇赐一“开”字。今年雪融时节，和常晴被他老子一脚踢了过去，从马背作战开始练起，弓箭斧钺长枪短匕无一不学，几次蛮族来犯都被派上了战场——却至今未见半个敌人。这些在他与苏未霜往来的书信中都交代的清清楚楚。被苏擎三偶然瞧见一次，说是出门在外的小子向老子汇报行程也不过如此。
　　和峮沣算盘打得好，多战之寒冬把儿子召回来，来年开春再送回去，是个既安全又能少生两天气的好法子。没想到这第一年，不过走了三个月，和峮沣同他老婆就一并开始思念儿子了。
　　反正他边开军中熟人一抓一大把——他老人家太医转军医，就是边开的一把手都得给他低着半个头——想见见儿子还不是易事？就让上头给和常晴派了个无关紧要的件子，让他回家去瞅瞅他那狠不下心的亲爹亲娘。
　　“我拿着了书信，策马离了边开，越想越愤懑，凭什么他想让我去哪我就得去哪？这次我偏就不听他的！正好闻着北斗纳新的事情，就来参一脚，让那糟老头子好好着急一把。”
　　说着，喜笑颜开的一掌拍在苏未霜肩头，苏未霜咳声大作。
　　“咳咳咳咳！！。。。”
　　“抱、抱歉！我手劲太重了！”
　　方才的得意之色不翼而飞，和常晴担忧的看着苏未霜，给他顺背，嘴上一声接一声的道歉。
　　“咳咳...没事。”苏未霜止了咳，偏过身自己轻捶两下胸口，暗道太不争气，脸红了一小片，却故作淡定道：“那伯父未免太可怜了些，他送你去叫你回都是一片赤诚父母心，你这样逆他气他，学了多年的孝悌之道哪里去了？”
　　“我知道，所以只玩一月就回。”
　　“噢，这样甚好。”
　　两人相视良久，纷纷从对方的眸子里找回了那份最深厚的默契。
　　从中途开始竖耳偷听的前面一位路人心下大汗，这样也还是会被老爷子骂的吧？

　　“说来，为何你也跑到这北斗山来了？”
　　两个人又打闹一会儿，和常晴状似突然想起，实则暗忖许久。一只手指绕进苏未霜及肩的马尾髻中，缠缠绕绕爱不释手。他的这种行径苏未霜早就习惯，只轻声道：“说出来吓死你。”
　　和常晴一笑：“那便吓死我。”
　　“还记得我眉梢处的那个印记吗？”
　　记得，怎能不记得。
　　“当然。”
　　苏未霜站在和常晴身前一步，身子端正，没有看到他脸上骤然凛冽的神色。“你知道同样的印记左眼里边也有一个吧？你走了之后没多久，我的左脚心也出现了一个相同的印记，某天沐浴时发现的，把胡桃她们吓的人仰马翻乱作一团，哈哈！”
　　明明说的是万分可怕之事，苏未霜却还能笑得出来，笑得这么自然，可见他是真的完全没放在心上。
　　“于是父亲便知道了，赶巧临近北斗纳新，就把我送来这座仙山好生修养了呗。顺便找个老头让他给瞧瞧。”
　　“......我看让人给看病是正，修养是万不得已之计吧？你那大哥舍得让你出来受罪么，含嘴里都怕化了的。”
　　“有么？？他老舍得了，我一点也没看出不舍得。”
　　“总之，如果你说的老头判断你需要在山上歇着，你就会在山上歇着咯？”
　　“恩，没错。”
　　苏未霜一直在翻他手上巴掌大的小册，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和常晴。
　　良久，和常晴不说话，苏未霜接着翻，哗啦啦哗啦啦。
　　直到苏未霜觉出不对劲，将要回头之时，和常晴问道：“现在还做噩梦吗？”声音有如吞了黄莲。
　　虽然平日里总说和常晴唱歌难听，比不上那天下第一的游回花，但苏未霜是很喜欢听和常晴唱歌的，单纯喜欢他的声音。和常晴有一点情绪上的异样，都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来。
　　并且，不管他本人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每一个知道他病情的人都很为他担心这点，苏未霜比谁都清楚。
　　“做的少了。“
　　少了，就是还做的意思。
　　和常晴咬着牙，牙龈疼痛难忍，再也吐不出一个字，刚刚那半句是拼死了。
　　苏未霜突然拍了他一下，力气不小，他身子本就僵硬的找不到重心，被拍的趔趄了。
　　“我呢就是这样，在山上住住也挺好的，没准还能发个桃花运什么的。”
　　“...就你这小身板？”
　　听了他的大言不惭，和常晴鄙视万分的看着他，引来一记白眼。
　　“本公子靠这张脸就能俘获多少女子芳心，哪用得着身板。”苏未霜指着自己的脸皮喝道。
　　“是是是，苏二少盛世美颜。只是姑娘们都不稀罕你这种的。”
　　“你凭什么说？”
　　“就在我刚出边开那天啊......”
　　刚才那短暂又沉重而喘不过气来的寂静眨眼消去，欢颜笑语重拾脸上，两小儿都对苏未霜印记的事缄口不提。苏未霜觉得提了也是白提，和常晴却是想提提不得。
　　不过，这些与他们即将要奔赴的北斗台之上的世界，全然无半毛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