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霜》雯花满

4、第三章 初来之霜

　　“治好了就回家来，别让我和父亲担心。”
　　噔噔噔噔。
　　马车驶远了，以比来时快上许多的速度冲出苏未霜的视线，马蹄车轮卷起的烟尘，同苏未耽冰冷冷的话语，才刚刚散去。
　　苏未霜一袭黑金绣暗红流云带束腰拢衫，短打及膝，短靴过脚踝，恰好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外面罩了件水袖叶尾短袍，亦是夜色隆隆。这一身早上穿时还是正好的温度，此时艳阳当空，日上三竿，再是这一套便有些捂得慌了，至少薛戟看着都替他觉得热。
　　“小公子，咱们，要不先去...换身衣裳？”薛戟试探性的问了下。
　　他们二人下车的地方，是一出略有些树影覆盖的石板拱桥边，相对已经见识到的北斗之繁华，此处更加幽静一些，却也是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苏未霜把两手的袖子挽了起来，露出一对小小的沾满酱汁的玉手，两只玲珑眼睛左右瞧看着，同时嘴里不忘了吞咽的动作。
　　想想他是一早一午两顿没吃，若是在家，便是四舍五入三四顿没有吃，这般狼吞虎咽也是自然。
　　“换身衣裳做什么？”
　　苏未霜瞧够了这一块地方，脚尖轻转，踏上那座石桥，四处走动起来。
　　“在下瞧您...”
　　“没事情，我不热。”
　　薛戟悻然闭嘴。苏未霜的鬼灵精怪他前几天已经见识的足够充分了，此时断然不会硬堵上一句，不知会招来些什么。
　　“说来，这边是白虎道吗？我记得那是上山的必经处。”
　　“是的，就是这边。”
　　“那么，”大步流星的走在前的苏未霜忽然停下，偏过头看向亦步亦趋的跟着自己的薛戟，嘴角勾起，“就剩我们两个的话，从现在开始请多指教了，薛大哥！”
　　薛戟有些动容。自己身长七尺多些，眼前这小孩不过才到自己胸口处，脸上带着清爽、又隐隐有些勉强的笑容，再想到刚刚望着那马车消失时的表情，一想到即将要面对的种种，对他这个应还在窗前摇头晃脑的读书年岁的孩子来说，真的是很沉重的负担。
　　苏家人从没告诉过他苏未霜病犯时的症状，他也不敢去问，只是显而易见的是，不能放着不管。
　　当下薛戟就是一拍胸脯，从丹田处运气发声，朗朗道：“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我薛戟，只要在下还待在小公子的身边，就必定保得小公子平安！”
　　这是他所能做的最大程度的亲近。
　　苏未霜笑的眼睛都弯了，抱拳答谢的同时，尽力低下头藏着几分狡猾庆幸。
　　还好自己赌对了，果然就是姓薛！如果要和一个连叫什么都不知道的人独处又拉不下脸去问人家叫什么的话，也只有这种风险比较大的法子。
　　只是不知道为何薛戟反应这么大，突然向自己示好，苏未霜也只能先是谢过。

　　沿着白虎道缓缓前行，眼中尽是贩夫走卒车马行商，往街道两旁看去，便是琳琅满目的珠宝玉器，似乎满城的奢侈品都聚集在这条道路上。
　　越往城中心走，便越是如此，饶是架子大如苏未霜，也兴奋难耐的两次停住脚步，掏了腰包以解初来乍到的激动劲儿。
　　“老板！这手镯上镂的可是白皮蛟纹？“
　　苏未霜驻足在一家名不见经传的首饰店前，店家副手支了个摊子摆着一样样的首饰，见苏薛二人靠过来，在前的苏未霜衣着华贵，走动间犹带清风，光这味道就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香。
　　放副手鼻子里，那就是铜钱眼儿的味儿。顿时两只小眼睛闪闪冒金光的，朝贵客脸上看去。
　　笑的脸上的肉全都堆到一起。苏未霜内心觉着好笑——摊贩商人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是一个德行呐！
　　“哎哟！这位小爷实在是好眼力，可不正是那火烧蛟莽的赤云纹的镯子。配上爷您的葱白玉腕，定当是......”一锭银子打住了他的话头。苏未霜迫不及待的套上了那支镯子，镯身是青底清红纹浊，镂石点缀着白，说不上多么精致的做工，却很搭苏未霜白皙无暇中透着粉嫩的腕子。
　　随后就见他稍微一垂手，赤云纹镯顺着滑向地面，被薛戟千钧一发之际稳稳接住。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付了银子的东西了，哪里有退还回去的？郁闷的憋红了脸的苏未霜抓起薛戟手上的镯子，再次往自己手上套去，直撸到袖子里面的上臂处，才堪堪戴的住不往下滑，俨然是买了一个臂环。
　　苏未霜久不言语。
　　“要不......小的送您一串流苏，做个袖饰吧？”那副手见他可怜，轻声细语道。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真正该可怜的是自己。那只赤云纹镯不偏不倚正是他那摊子上最贵的一只，只是他没有留意，被苏未霜钻了空子，又进店挑走一条渐变蓝水滴状的五绺疏流苏，前后一加，副手白了脸色，竟已经超过那一锭白银的价值还不少了！
　　可人早都走远了，他能上哪说理去？人家眼光好还是错了不成，分明只怪自己傻！

　　淡淡的天蓝装饰着左半身的黑夜，苏未霜十分高兴的背手走在街上，轻哼了几句小调。那只戴不上的镯子被他收进怀里，有段时间不会管了。
　　又往前走出去一些，便能看到两尊骏马般高大的白虎石像立在街道两旁，示意着白虎道的尽头。再往前看去，是一片熙熙攘攘的宽阔地。
　　北斗台。
　　“哇......”
　　放眼望去，黑压压人影占满了广场每一个角落，靴子踩在青石板上的隆隆声响快要震破苏未霜的耳膜，而现在他还站在数十个台阶之上，望见的是这幅场景。一旦走了下去进入这片大军的中央，那又会是一番怎样的风景呢？
　　总之不会是十分闲暇恬静的。苏未霜心中打着退堂鼓，有些后悔放过苏未耽没让他陪着自己一起遭罪。
　　“小公子，怎么不走了？”
　　每年北斗纳新会都是这个样子，看惯了的薛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催促苏未霜道。
　　“这么多的人，你让我下去被踩成肉饼吗...”苏未霜咬牙切齿的回头，刚才还说要保护自己的人身安全，眨个眼就让自己往龙潭虎穴闯，这薛戟有没有带脑子出门啊？
　　“啊......”此时薛戟才明白，“嗨，没什么的，咱们只管下去，人虽然多了点，但不会被踩成肉饼的。”
　　“点？”
　　“是啊，别担心，很快就完事了！”
　　“快？？”
　　言语间，苏未霜已经被推着走下了台阶，接近了人群的大军便没再往里走，就那样站在最外围。从苏未霜的视角来看，只剩下一堆一堆的后背。
　　“我说！咱不用排个队吗？不是要验血什么的。”
　　“用啊，不正排着呢？”
　　“哪一队啊？”苏未霜指尖扫过坨坨后背。
　　“这一队吧！”薛戟含糊了一下后，一指定风雨。
　　“能排到咱们吗？”两人说话得凑得极近还得用嚷的。
　　“总会到的。”
　　“依你的经验看，大约什么时候？”
　　“......”
　　“午夜？”
　　“！！”
　　苏未霜推开眼前就近的一个后背，从那人腋下钻了过去，扎进人堆里。
　　“诶诶？小公子？！”薛戟始料不及，再扎进去时，连个袍影子都摸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