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骰子安红豆》西楼主

46、亲事 （二）

　　顾夫人手里端着一盏莲子茶，听到楚灵这句话，手腕一软，细白瓷盏啪得落到地上，在羊毛地毡上滚了几滚停下，莲子撒了一地，汤汁把浅紫色地毡染上了大块的黄色污渍。
　　顾夫人一手抚着腹部，一手指向楚灵，声音颤抖着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楚灵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看夫人如此表现，忍不住微微发抖，“女儿说，说，我喜欢唐校尉。唐校尉是我的。。。” 意中人三个字实在说不出口，又羞又愧低下头，心里悲呼，唐校尉我对不起你。
　　白薇扑通一下也跪了下来，心里哀大声叫，小姐，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要害死你自己！要害死唐校尉了！
　　顾夫人双腿发软，心跳加速，肚子突然开始发紧。她生过三个孩子，知道这是动了胎气。
　　不能气，不能气，当心孩子，她心里自己对自己反复说，深吸了几口气，右手死死掐住左手的虎口穴。慢慢平静下来，仔细一想，觉得不对。
　　“白薇，” 夫人转头对着白薇，厉声问，“这一路上你可见小姐和唐校尉有什么暧昧？”
　　“没有，夫人，没有！”
　　“你时刻都跟着灵儿，你说实话，她和唐明义有没有越礼之处？” 顾夫人口气越发严厉。
　　白薇绝望得看了楚灵一眼，这让她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这一路偏偏她是没有跟楚灵同路的。唐校尉千辛万苦救出楚灵，孤男寡女一路同行，难道他们真的在患难中生出了什么情谊吗？难道她把对太子的爱慕移情到唐校尉身上，所以不肯嫁给广平王吗？
　　顾夫人见她不肯回答，开始惊疑起来，突然想到了什么，越想越怕，忍着腹痛，扶着床柱站起来，向前两步挪到楚灵面前，伸手去抓她臂膀。正在此时，腹中突然又是一紧，脚一软，跌倒在楚灵面前。幸好地上铺着地毡，没有摔痛。楚灵大惊，哭着喊母亲，赶紧把她扶起来。
　　夫人顺势坐在地上，两只手紧紧掐着她的手臂，深吸口气，压低了声音喝问，“他可曾对你做了什么？”
　　楚灵泪流满面，茫然得看着夫人，一时间没明白她是什么意思。突然想明白了，眼里露出惊骇之色，“没有没有！娘，什么都没有！你相信我，真的没有！”
　　一边说一边拼命摇头，又羞又怕，终于捂着嘴大哭起来，“我没有，娘，真的没有，什么都没有，你一定要相信我。”
　　夫人看着她哭得满眼是泪，终于把紧掐住她手臂的双手缓缓松开，长长吐出一口气，“没有就好，不要哭了，娘相信你。” 她坐在地上，闭上眼，觉得浑身的力气都用尽了。楚灵跪在一边捂着嘴低低得哭，她真的是吓坏了。
　　夫人歇了会儿，向她伸出手，“扶我起来。”
　　楚灵慌忙站起来，和白薇合力把夫人扶起来到榻上，靠着软垫又盖上薄毯。
　　“娘，让我给你把把脉吧。” 楚灵哀求夫人。
　　“不必了，这孕脉我比你有经验，我自己来。你先回去吧。让我静一静。” 夫人闭着眼无力得说。
　　楚灵知道夫人在生气，不敢再求，“那要不要把爹爹叫回来？”
　　“不用，你爹有公事和太子殿下出门了。让我歇歇就好，你回去吧。” 夫人扭头不去看她。
　　楚灵不敢不听夫人的话，又不愿离开，左右为难，眼泪又要落下。
　　白薇走过去劝她，“小姐，就让夫人休息一下吧。我陪你回去洗把脸。午后再来看夫人。” 说完在她手心捏了一下。
　　楚灵这才默默得从夫人床前站起来，看着白薇开了门，把夫人的侍女半夏和沉香都叫了进来。
　　“两位姐姐，我陪小姐回房去了。夫人跟小姐说话久了有点累，烦劳你们照顾好夫人，如果有事就去叫小姐。” 白薇装作没事的样子跟她们交代几句。
　　半夏和沉香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没说话。她们当然看得出这母女的谈话并不愉快，但夫人向来严厉，谁也不敢多嘴去问，更不敢私下里议论。

　　出了夫人的房门，白薇几乎是拖着楚灵疾步走回她的小院，关院门，叮嘱小丫鬟，“我和小姐有话说，你们看好房门，谁都不能进来。” 口气异常严厉，把小丫鬟吓得直点头。
　　白薇推着楚灵进屋，紧紧关上房门，把她一把按在椅子上，压低了声音，神色紧张又严肃，“小姐，你跟我说实话，唐校尉这次历尽艰难救你回来，你真的喜欢上他了吗？”
　　楚灵愣愣得看着白薇，“我没有，这怎么可能。”
　　白薇紧逼一句，“那他喜欢你吗？他有提过，或者暗示过要你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吗？”
　　“没有，唐校尉不是那种挟恩图报的人。”
　　白薇叹口气，”既然你们没有喜欢彼此，那你为何跟夫人说他是你的意中人？“
　　楚灵的眼泪扑簌簌下来，“白薇，我没有办法，你也听见我娘是怎么说的。我不知道该说是谁，我不认识什么建康以外的人。”
　　白薇听她说得怪，“什么叫你不知道该说是谁？难道你随便找一个人就能认作意中人？我问你，你为何不愿嫁给广平王殿下？”
　　楚灵在白薇面前不必再掩饰，拼命摇头，“我不愿意，我不愿意，我嫁给谁都不能嫁给长安。”
　　白薇越发奇怪，“广平王怎么得罪你了？这些年谁看不出他对你情有独钟，一直迁就你尊重你。他那样的身份地位，肯承诺不纳侧妃，你为什么不肯嫁给他。小姐，” 白薇的口气变严厉，“你不要这么任性，难道你还在指望嫁给太子殿下？我跟你说，那是不可能的。”
　　楚灵神色凄然，“我没有，我再也不会那么想了。”
　　她抓着白薇的手，手心冰冷，“白薇，你说慢慢得我就会忘了太子殿下，我听你的，我相信你，所以我要离他远远的，永远见不到他，也许，几年，十几年以后，那时我会忘了他，能重新开始过平静的日子，就算偶尔见到他心也不会再痛，也能淡然一笑。
　　我不能嫁给长安。白薇，如果做了广平王妃，那我永远也避不开太子殿下了。每一次入宫，每一次见面，你让我怎么面对太子，我做不到若无其事。每次看到他，我都想哭出声。白薇，我真的做不到。。。” 她抓着白薇的手越发得紧，手心都是冷汗，“我要离开建康，离得越远越好。我不想嫁人，谁都不要，我本来想和你一起过这一生，咱们找个偏僻的村子隐居。可是现在这样，如果我不能找个人出来搪塞我娘，她一定不肯去回绝皇后的。”
　　楚灵越说越激动，“不过我现在觉得唐校尉也不错，他驻守边关，肯定不会回建康，只要不去建康，跟他去哪里我都无所谓。他家乡在晋安郡，离建康远隔千里。若是他不能带我去驻地，我就去晋安郡他的家乡住，照顾他的家人，那样就是我爹娘也不能说什么。”
　　白薇目瞪口呆得看着她，她仿佛真的在思索住到晋安郡的可能性了。白薇忍无可忍，尖叫一声，“别说了。”
　　楚灵倏然住口，愣愣得看她，“我说的不对吗？”
　　白薇深吸口气，“小姐，你想得很好，计划得很好，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唐校尉他愿不愿意？有没有想过，将军和夫人愿不愿意？还有，你不是拒绝一个普通人的提亲，你是在拒绝广平王殿下和他身后的皇后和陛下。特别是皇后娘娘，她喜欢你是因为广平王喜欢你，当然也因为将军和陛下多年的情谊。但是，你不顾和殿下多年的感情一定要嫁给一个才认识没几天的唐校尉，任凭谁都会觉得你无情无义的。那时皇后为了替广平王出气，会怎么降罪你和将军府，你有没有想过？好，就算皇后念着将军对陛下多年忠心耿耿，戍守边疆的功劳，不来怪罪将军。那唐校尉呢？”
　　白薇喘口气，接着说，“皇后根本不认识唐校尉，对这个抢了广平王心爱之人的陌生人，皇后会怎么对他？太子是广平王的亲兄长，就算知道唐校尉救了你也不可能在皇后面前为唐校尉说情，何况就算是太子说情，就算娘娘不降罪，但她对唐校尉的厌恶是免不了的，那样唐校尉的仕途可以说就完全断了。他冒死救了你，你却害他永远没有升达之日，你就这么报答他吗？更不要说将军和夫人了。将军就罢了，或许会念着唐校尉救你的恩情。夫人可是完全不知道这件事的，夫人只知道，唐校尉护送你这一路就让你失了心窍，错失和广平王的良缘，夫人只怕已经恨唐校尉入骨了！“
　　白薇一口气把话说完，沉痛得对楚灵摇摇头，“小姐，你不仅害了你自己，更加害苦了唐校尉，给他惹来这无妄之灾。你糊涂啊。”
　　楚灵已经完全听傻了，呆滞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我不是要害他，他救了我，我感激他还来不及，我怎么会去害他。白薇，我真的没有要害他。”
　　白薇硬起心肠，“不管你想不想害他，你现在就是害他陷入两难之地了。若是他高高兴兴同意娶你，夫人势必恨他入骨，皇后也会厌恶他，广平王更加怕是恨不得杀了他。若是他坚决不肯娶你，你曾爱慕于他却被他所据这事也必将成为夫人心头一根刺，夫人只怕会想法让将军疏远唐校尉。不管是军中还是仕途，靠的都是上司的提携。本来他救了你，将军感恩之余一定会极力报答他，可现在。。。” 白薇摇摇头，“没了将军的提携，唐校尉在军中会有什么结果就难说了。”
　　楚灵被白薇的一番话惊得几乎昏过去。她对唐明义满怀感激之情，绝对没有要害他的本意，只是想要借他脱身。可如今被白薇这一分析，顿时明白自己太鲁莽了。
　　“白薇，我该怎么办？”
　　“小姐，你只有一个办法，去跟夫人认错，说你不是真的要嫁给唐校尉。你这么聪明，一定能想出办法把这个谎圆过去的。”
　　楚灵拼命点头，“我去说，我跟娘认错，跟她道歉，这事跟唐校尉没有半点关系，他那么好的人，我不能害了他。只是，我怕我娘不会相信。”
　　“不管夫人信不信，她都不会声张此事。你要你答应嫁给广平王，一切就会风平浪静，谁都不会受到伤害。“ 白薇拉过一块丝帕，给她擦眼泪。“别紧张，镇静下来，一切都会好的。”
　　楚灵仿佛从梦中醒了过来，抬头看着白薇，过了好一会，才凄然一笑，“还是要我答应这亲事，为什么我一定要答应这亲事？白薇，我以为我说的明明白白了，我以为你会懂的，我不想嫁给长安，我不要再见到太子，我要躲得远远的，为什么就不可以。就因为他是广平王，是皇后心爱的小儿子，我就一定要受宠若惊得接受这桩亲事吗？”
　　白薇没想到她还在纠结此事，“小姐，你不要这么固执。夫人说了，提亲又不是成亲，什么时候成亲你说了算。太子过不了多久就回建康了，咱们就在这风陵府待个三四年，等你要成亲的时候你已经把他忘了。如今你为了怕见到他，就拒绝了这亲事，不仅毁了你自己的良缘，又给将军府招来祸事，这又是何必呢？”
　　“把他忘了？” 楚灵愣愣得看着白薇，心底茫然，“我真的能把他忘了吗？”
　　“怎么不能。”白薇叹口气，“那不过是你心里的一点执念，如今死了心，时间久了自然忘了。广平王对你多好啊，你看他对谁像对你一样。若雪小姐，则玥小姐谁没吃过他的冷嘲热讽，只有对你体贴入微，千依百顺的。将来他定会像皇上宠着皇后那样宠你的。这大晋上上下下的女子谁不羡慕皇后娘娘。你不是也羡慕吗？难道你要放着这眼前的好日子不过，康庄大道不走，要去走那布满荆棘的羊肠道，捎带着把唐校尉一起拉下悬崖吗？”
　　楚灵默然无语，过了好久，才缓缓转头，看着窗，眼光似乎透过紧闭的窗棱，看向了远方。
　　她突然想起来风陵府的路上，和唐明义说过的一句话。人生中再大的变化，如果不得不接受的话，也只有适应，而且只要假以时日，总是能适应的。时间会在不知不觉中就把一切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