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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野猪精【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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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一行人消失在黑幕里,天赐再也听不见他们的脚步声,这才转过脸望向他们离开的方向。阴影底下他的脸苍白如纸,嘴唇被自己咬出了血痕,他不再抑制,双手抖得厉害,后背亦已被冷汗浸湿。
方才那群和尚他以前从未遇见过,却对他们身上的袈裟一点也不陌生,那是他午夜梦回时一切噩梦的来源。
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他无时无刻不想结束了自己这渺小又可悲的生命,日复一日的残害压迫,折磨着他的身体与意志。他曾经以为,自己的一生会在那地牢里消耗殆尽。
直到两年前那人出现,才将他带离了那个鬼地方。
只可惜当时他神志早已模糊,无法看清那人的相貌。
传言镇远镖局自从第五代家主失踪后不久便荒废至今,十几年没人住的宅子,指不定破败成什么样子,在休屠县中是数一数二的闹鬼圣地。而今从半里开外就能瞥见里头灯火通明,看起来竟比全盛时期还要热闹。
袁大头带着自在大师进了镖局,里头挤满花花绿绿各色校服的仙门中人,乍一看还以为开了个小小的仙市。
那些修士一见自在大师他们,脸上的神色不可谓不精彩——有惊讶的有慌张的有懊恼的沮丧的,有怒目而视的,还有瞬间换上一副笑脸的。自在大师修得一身金钟罩铁布衫,对他们各色表情均以无视对待,把油盐不进水火不侵的世外高僧姿态端得四平八稳。
饶是如此,仍有不长眼的跑上来套近乎。
参与少女失踪案的修士可大致分为两拨:胸怀天下救民济世的,和想分一杯羹一战成名的。前者少之又少,而后者为了名利,眼界高的想要独吞这头大象,胃口没那么大的,则是想跟名士攀上点关系。
袁大头将能隐寺的高僧们带到后就被一衙役支走,说是又有人失踪了,自在大师让方才与他聊得很投机的小和尚跟上帮忙,自己则留下来探查线索。
镖局后门面对一土坡,黑黝黝的树林里忽有亮光一闪,虽不明显却没能逃过自在大师的法眼,他将锡杖往地面用力一震,大雁似的掠了过去。却见地上躺了一具干瘪的少女尸体,那抛尸的人竟在他眼皮底下消失了!
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怎么能放过?他吩咐弟子们留下,自己钻进了林子里搜索,不过片刻,却听见不远处传来弟子的惨叫。那凶手玩得一手绝好的调虎离山之计——也就是像自在大师这么实心眼的人才能被他骗到。
他立即调头往回赶,然而已经晚了,一全身黑衣的蒙面人手持利剑,那剑刃于黑夜里泛着幽幽紫光,剑尖即将刺入一小和尚的胸口,那和尚却像被下了定身咒一般一动不动,竟这么眼睁睁看着利剑一寸寸逼近。
东南方树林中忽的响起一阵响彻天际的尖啸,一团黑影倏地窜出,直愣愣从黑衣人与小和尚中间穿过,黑衣人被这意料之外的灾祸乱了心神,剑锋一偏,那小和尚已被黑影撞出了一丈远,自在大师趁机掠到小和尚跟前,此时想要再补一剑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黑衣人当机立断,一手甩出一枚烟雾弹,人趁乱遁走了。
隐在东南树林的人这才不疾不徐走出来,他长了一张标准小白脸的俊秀脸蛋,一张嘴却是十分欠揍:“不用谢我了,我不过是路过打只野味当下酒菜。”
小和尚:“……”
这么大一头野猪当下酒菜,这人得多大的胃口?
晚风习习,掠过河面,又与圈圈涟漪相撞,碰出一道道裂痕。天赐甩了甩手上的水迹,将红薯仔仔细细擦干了,以草席包裹好揣在怀里,手掌抵住了底下那不大不小的破洞,这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许是蹲得太久,他刚站起来便觉一阵头晕目眩。将倒不倒之际,只听一声荡气回肠的长啸由远及近,他那几欲飘远的神志便一下归回原位。
休屠是一个小城,地小,人也少,就连每月例行的集市也从未出现过人挤人的盛况。更何况出了城郊,哪怕是白天也鲜少有人经过。
今晚简直热闹过头了。先是几个像是修士的青年男子找他问路,然后是袁东升和能隐寺那群和尚,现下又来了个大半夜还鬼吼鬼叫的,而且一听这架势,肯定是个麻烦的主。
为免横生枝节,天赐抱紧怀里的红薯,往反方向撒腿便跑。
可他毕竟只是个尚未发育的孩子,又加上长期营养不良,别说揣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就是空着两只手,也跑不过一个成年人。
那魔性的叫声愈来愈大,随之逼近的还有树木折裂倒下的声音。他没敢回头看,只腹诽道:“这人怎么三更半夜的跑来撞树?”
随着距离拉近,凌乱而沉重的脚步声以及粗重的喘息传进他耳里,他隐隐中听见不像人发出的哼哼声,呼吸一滞,脚下被树根绊得踉跄了一下。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明显地感觉到那东西已经来到他身后,不耐烦似的跺了跺脚。
既然避无可避,他也不再跑了,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转身,只见一张抵得上两个他宽度的脸铺在他眼前,两团白气从它鼻子里喷了出来,地上的枯叶被带得腾起一尺半,又簌簌地掉了回去。
那两个有他拳头大的鼻孔动了动,喷出两团白气,天赐头一回见到这么大的野猪,就被它碰了一脸鼻涕。
“这么大的野猪,怕是要成精了!”他也不害怕,直接坐在地上观察起这庞然大物来。
这野猪个头比他往常见到的大了足足一倍有余,肌肉紧实分量惊人,四条腿有如石柱,被它踩过的地方凹下了一指深的坑。
身上鬃毛黑得发亮,一双圆眼于黑暗里发着幽幽青光,乍一看竟如冥火般可怖。
两只獠牙像成年人手臂般粗细,微微往上翘着,尖端却是钝的,并且只有右边那只是完整的,左边的獠牙只剩一半,断面参差不齐,一看就是用蛮力折断的。
一人一猪对峙良久,天赐被石子硌得屁股疼,他一动,那野猪猛地向后退了半步,嘴里发出一连串哼哼声。
“别是真的野猪精吧?”
他想着,抬手想要摸一下那形状独特的獠牙,却被对方动作敏捷地躲开。野猪登时石化般僵住,弱弱地哼了声,竟落荒而逃了。
天赐:“……”
他自小猫嫌狗不理的,只要长了脚会跑的,见了他都如见了瘟神般躲得远远的,本来以为这好歹是只野猪精,能与其他动物有些区别。
想不到是头只长个子不长胆子的猪。
“小兄弟这么晚了还在外头晃荡,不怕遇上吃人的妖怪?”低沉悦耳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其间夹杂着些许调侃的意味,夜深人静的荒郊野外中听起来不但不恐怖,反而能令人放下心来。
他抬头看去,想瞧瞧是什么人有如此大的“神力”,见身旁约九尺高的树上挂了个人,脸被层层叠叠的树影挡了七八分,黑暗中只见一双辨不出颜色的靴子垂下来晃晃荡荡,一身深色衣裳如夜行衣般完美地隐进了夜色,唯独腰间佩着的酒葫芦分外惹人注目。
那人隐在树叶后,天赐无法看清那人长相,不禁有几分失落,他无所谓道:“这树林里最可疑的人不就是你么。”
那人道:“呵,小兄弟说话真够意思!不错,我就是那吃人的妖怪,方才你看见我真身了,可不能放你离开。”
天赐:“……”
还真是野猪精啊?
此时,那男子从树上翻了下来,轻飘飘地落在他面前。这夜本就乌云密闭透不出一丝光华,而他们又在密林当中,天赐比那人矮了不止一星半点,任他五感比常人灵敏,拉长了脖子也还是瞧不清对方的相貌。
恐怕这野猪精刚学会化形,那被遮住的脸说不定是个猪头。天赐兀自幻想了一下,被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力逗乐了——脸上却仍是绷着那一副苦大仇深的哭丧脸。
“野猪精”神神叨叨地说道:“我乃此片树林的守护神,方才合指一算,发现你八字不好,不日定有血光之灾。要想逢凶化吉,务必出门时带上玉器,最好是玉坠之类小巧便于携带的物件。”
天赐:“……”
这野猪精还管算命?而且,一见面就说人家八字不好,这人脑子有问题吧?
他没好气道:“这位大仙,您要是无聊想捉弄人,麻烦另觅一个,我还有急事,就不奉陪了。”
“别走啊,听我一言,小兄弟你八字真的不好,走到哪衰到哪……”那怪胎竟还追着他补刀,左一个八字带衰右一个五行缺德,要不是打不过,天赐定要打掉他那满嘴的大牙。
虽然明知道那人不是什么守护神野猪精,但此时在天赐心里,他就是长了一个满口大牙的猪头!
他拨开那只扒在他肩膀上的爪子,又洁癖地拍着肩上并不存在的污渍,嫌恶之情溢于言表:“既然我八字带衰,就不拖累您了,您既然算命那么准,不妨到隔壁县摆个摊吧,像您这样的,不到半月肯定能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语毕,他也不等对方有何反应,颠了颠怀里的红薯,往林子深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