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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修】 ...

  •   休屠县的夜晚并不平静。

      夜幕中瞥见微光点点,几道黑影随光点快速移动,隐隐间能看见一个衙役打扮的人领着一群和尚,神色匆匆地赶往某个地点。

      领头的衙役人称“大头”,今年三十有三,倒不是因为他头很大,只因其性格敦厚又是老好人一个,三头两日就慷慨解囊便宜了陌生人,事后发现被骗也不追究,恰恰他又姓袁,是个名副其实的“冤大头”。

      鉴于袁大头当衙役的时间比较长,人们看在其资历份上不好当面喊他“冤大头”,便省下了姓,直接称其为“大头”。

      大头的大名叫“东升”,想必父母取名时是期待他升官发财往富贵之地发展,无奈人算不如天算,大头从落地孩儿长成如今一副人模狗样,却是半步也没离开过这个穷地方。

      他迈着两条缺少锻炼的筷子腿,拼尽出生以来最快的步速才勉强保持住走在队列前头,感觉自己简直要飞起来了。

      秋末夜里寒风猎猎,他却在这短短几里路间走得大汗淋漓。一方面是赶路赶出来的,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害怕。

      这一切的起因,还得追溯到几个月前。

      休屠是个边陲小城,天高皇帝远的,属于三不管地带。此处无名胜无古迹,活生生的就是一穷乡僻壤,更遑论有什么大人物肯赏脸光临了。

      直至三个月前,接连有人报案说自家闺女失踪,立案不过数日,就在近郊发现她们的遗体,且死相诡异——
      分明是年轻朝气的二八少女,从失踪到发现,短短几日时间,再见时却是形如枯槁面目犁黑,干瘪得像是大漠里风干半年的肉干,除此之外却也没别的外伤。

      凶案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休屠县上下人人提心吊胆。
      家中有闺女的担心自家闺女落得个变成干尸的下场,没有闺女的担心那没血性的杀人魔什么时候转变口味,不管男女老少,只要会喘气的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就连门后的猪圈都给加固了几层。

      上任数年除了混吃等死没做过一件实事的县太老爷也被逼得亲自出马,在衙门拍着几尺厚的胸脯肉,扬言要将真凶捉拿归案。

      只是事与愿违,任他们如何布防戒备机关算尽,妙龄少女在众人眼皮底下接二连三失踪,过几日又会于近郊找到她们枯黄干瘪的尸体。

      没有嫌疑人,受害者失踪前也没半点征兆,会走会跳的大活人像是突然之间消失了,她们的遗体在之后七日内又会凭空出现。
      无论凶手抑或受害人,在这样森严的戒备下还能来无影去无踪的,若不是那凶手长了三头六臂还会隐身,就只能是妖邪作祟了。

      眼看受害人数上升到近五十人,休屠县内几乎看不见年轻女子,此事终于惊动了京城中的大人物们。
      当中地位最高,影响最深的,要数大靖的护国神寺——能隐寺,而大头他身后跟着的这几个和尚,便是从这能隐寺里出来的。

      大靖自开国以来便一直致力于求仙问佛,几朝皇帝一个赛一个地爱钻研佛道,京城里头更是大大小小寺庙林立,十里开外也能闻到寺庙专用的熏香。就连皇宫中也特地建立一佛殿,以便圣上隔三差五地过去烧香拜佛。

      这崇尚佛道的传统依稀是由太|祖皇帝一人带起的。传闻太|祖皇帝当年开疆扩土的道路并不顺畅,因缘巧合下结识了能隐寺的住持,便求助于他。那住持有通天之力,他欣赏太|祖皇帝的能力,便与天借了神兵,以助太|祖皇帝夺得天下。据史册记载,当时黑云遮天蔽日,雷声滚滚之间,天上射出七道红光,如天柱一般连接天地,神兵下凡,中原大地为之震撼。

      这段故事被编到话本里流传于各地,大头从小便听过了无数遍。他没见过什么世面,在休屠这小城里最大的新鲜事不过就是谁家添了个孩子谁家女儿嫁到隔壁村,在这失踪案之前他甚至连土匪都还没亲眼见过。

      因此在他想象里,修佛之人都应该长得慈眉善目像佛像一般才对。更别说是能隐寺这天下第一的护国寺,能在里面修炼的大师肯定是佛祖下凡,单单站着就能让人感受到佛光普照。

      因此他满怀着一颗被普度之心毛遂自荐去接待这能隐寺的大师们,却没想过有佛心不一定能有佛面,被普度的芸芸众生也是迥然有异的。

      能隐寺派来的是住持自若大师的直系师弟——自在大师,还有他的几个关门弟子。自在大师他们抵达时几近黄昏,秋冬昼短夜长,他们走路亦是无声无息的,大头站在衙门忙着与人侃大山,甫一转身,冷不防对上了领头的人,差点没把他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眼前这人豹头环眼铁面虬髯,端的是一副土匪头头的相貌,朝大头虎目一瞪,便瞪得他两腿直打颤,险些一头栽在衙门前。

      幸亏能隐寺的和尚并非每个都长得像山贼土匪,原本隐在土匪头头身后的年轻和尚绕到他跟前,驾轻就熟地一番解释过后,才教大头稍稍放下心来。原来这“土匪头头”正是他要等的自在大师,只是外表与佛祖相差甚远,倒与钟馗更为相近一些。

      大头觑着眼前这位传说中的大人物,他作为一名合格的衙役,虽不能算魁梧,可也是堂堂七尺男儿,却要仰头才能与自在大师对上视线。自在大师身披玄色袈裟,配上魁梧的身材,定在这里宛如一座黑咕隆咚的大山,他左手挂了一串念珠,每颗珠子上都刻了些大头看不懂的符号;右手持一锡杖,杖头状如宝珠相串,其间环环相扣,走动时却不会发出声音。

      从头到尾这自在大师都板着一张鬼煞脸,讲话也是简短的一两个字,要想从他嘴里多套一个词,便得接受他一顿怒视。大头哪敢惹他,只能小媳妇似的找一开始给他解围的那名年轻和尚搭话,幸而那和尚应该算是能隐寺这一辈中的精英,不仅好说话,还三言两语便将案件梳理清楚,双方约定好时间,于衙门稍作休整便往遗体发现地出发。

      一行人出了城门,沿着河道逆流而上,周遭风景越发荒凉。树影深深月华无光,河水漆黑如墨,水流潺潺蠕动,彷如蠢蠢欲动的巨蟒。

      许是近来的案件弄得他精神紧绷神经兮兮的,加之不久前才被自在大师的尊容吓过,大头只觉浑身汗毛倒立,些微风吹草动都教他草木皆兵。

      灯笼放出的光仿若被无边黑暗吸去了般,只剩可怜的萤火还苟延残喘,渺小又可悲地晕亮脚下那方寸之地。
      昏黑中一道阴影蓦地一动,大头被吓得连连往后蹦了好几步,没壳王八似的缩在自在大师身后,手里灯笼那奄奄一息的火光被他颠得忽闪忽暗,活像是回光返照。

      自在大师眼底闪过一丝不自在,只一瞬便消失不见,又恢复成原来那副凶神恶煞的门神模样。

      他将手中的灯笼往前一递,那黑影的真身骤然清晰起来——
      那把大头吓得花容失色的,只不过是一个蹲在河边的小少年。

      大头一见不过是一个半大的毛孩子,方才自己的反应实在夸张,有辱身份。便装作若无其事从自在大师身后绕回来,提着那始终灭不掉的灯笼,迈着四方步往那少年的方向走去。
      一边走还一边装模作样地嚷嚷:“哪里来的毛孩子?天都黑透了还在外头浪,还有没有大人管了!”

      那少年衣着单薄,身上排着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补丁,也不晓得是捡了多少人家丢弃的烂布才拼成的这副模样。

      他本就生得瘦小,瑟瑟缩缩地将自己抱成一团,一双手细如枯枝,却还得充当刷子用,捧着一比他脸还大的红薯在水里冲刷。
      脚边摊了一张破烂草席,上头还堆着十来个红薯。

      少年将洗好的红薯端怀里,扯过衣服下摆仔仔细细抹干了,才幽幽开口道:“袁大人好,我这还差几个便洗完了,等下就回去。”

      大头一见是他,端出来的一副趾高气昂便散了大半。

      这少年成天不声不响的,不晓得哪里学来的怪毛病,一对黑眼珠就爱盯着人家双眼把人盯得心里直犯悚,讲话也总是阴恻恻的,浑身透着一股阴气。要不是亲眼见他在大太阳底下走过,大头几乎要怀疑他是地府里溜出来的小鬼了。

      少年自称“天赐”,无父无母无亲无故,一年多前流落到休屠县,之后便于此地落脚。

      这些年天灾人祸如清明雨般连绵不断:东边起了叛军西边就闹饥荒,南边发大水北边战事不断。
      也就只有中部地区局势暂且安定。

      难民有的揭竿而起成了叛军,有的占山为王当了土匪,更多的是流落到富庶之地偷鸡摸狗,或者干脆往地上一跪一躺,当个听天由命的叫花子。
      每日都有成百上千的流民逝去,而后又有更多的人加入流民的行列。

      像天赐这样的孤儿已是司空见惯,命好一点的被人贩子收到黑市拍卖,命烂的也就尘归尘土归土了。

      天赐算是命好的那一类,他流落休屠没几天,就遇上了住在城外的刘老妇。

      刘老妇也是个可怜人。

      她十八岁嫁了村口老刘,第二年便生了个儿子。一家三口平平安安,儿子长大娶了媳妇,这孙媳妇够争气,成亲后第三年,给刘家添了一对男娃。
      可没过几年休屠这带便闹了一场瘟疫,刘家除了刘老妇和那两个走路还磕磕绊绊的孙子,其他人全死在了这场瘟疫里。

      又过了十年,她总算把这两个没爹没娘的娃给拉扯大了,朝廷又传来一纸诏书,只道边疆战事告急,军户不仅可免纳税粮,还能得到津贴。
      彼时两少年刚满十五,一方面为报刘老妇多年来养育之恩,一方面想靠自己双手闯一方天地,略加思索便双双报了名。这一走就是五年,期间音信全无,刘老妇虽年逾古稀,心里却是明镜似的,她知道自己这俩孙子怕是回不来了。

      天赐无意中救了在田埂里摔倒的刘老妇。
      两人在此之前也有过不少接触。刘老妇见天赐是个半大的孩子,又是孤儿,乡下地方没什么好吃的,她那两个苦命的孙子临走前比天赐高不了多少,看见天赐,便不由得想起他们。

      因此不仅平日里准备给天赐准备吃食,还有意将天赐过继为义孙,好歹也算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这要换做别的流浪儿,铁定不假思索便答应下来,无奈天赐偏偏不是一般人。

      没人知道他为何宁可餐风露宿也不肯作为义孙住在刘老妇家,刘老妇劝了几次无果,便也不再勉强。

      刘老妇本就半只脚迈进了棺材,在田里摔一跤后身体每况愈下,无法继续胜任种地耕田的工作。天赐看在之前受了对方不少恩惠,这才答应留下来照顾刘老妇,并帮她打理田地。

      大头道:“最近城郊不太平,你洗完便早些回去,别待太晚了。”
      几句嘱咐挂在嘴边,他看了天赐一眼,终究还是把话憋回肚子,转身继续当领路人。

      自在大师忽然不着急赶路了,他端详着眼前这少年,浑身散发出一股奇异的违和感。少年身上蒙了一层死气,不像被鬼物附体,亦不可能从他自己体内散发出来,像是刚从一充满死气的染缸里捞出来,可哪怕一般成年男子亦无法承受,更遑论这瘦骨嶙峋的孩子。

      这少年身上必定不是普通人,甚至连人都不是。他在这么一个节骨眼上出现在这里,到底是巧合还是有心人刻意设计,少女失踪案又是否与他有关?
      想到这点,自在大师这探寻的目光里便不由自主地掺了些许敌意。少年却似浑然不觉般,埋头继续刷他的红薯。

      自在大师注视片刻,发觉一时半会无法从对方身上看出更多的端倪,再者先解决失踪案要紧,一个半大的毛孩子,哪怕是什么妖魔鬼怪,有他能隐寺高僧坐镇也翻不出大风浪。他做事向来雷厉风行,轻重先后分清楚后便不再多给天赐一分目光,果断转身跟上了大家的步伐。

      他还不知道,自己这次放走的,不是什么修为低微的妖魔鬼怪,而是三年前曾轰动一时的魔头——那个本该被挫骨扬灰,永不超生的天魔后裔。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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