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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快马(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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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岛那边的东瀛人众多,唐陶向李倓询问一个叫唐猫儿的人的时候,李倓如是回答。唐陶有一种被人敷衍了的感觉,但天璇影告诉她皇庭的人向来就不喜欢把话说全,也是不太屑与他们这些江湖人多有交往的。
“但既然建宁王提到了寇岛,那就和寇岛有那么些关系。”天璇影若有所思地说道。
唐陶不耐地摆摆手,“谁都知道寇岛那边都是东瀛人,他随便给个合理又烂缺的猜测,我还真的会傻头傻脑地去寇岛一通找吗?”
天璇影似是咀嚼了一会儿话语,将话题指向另一个方向,“你也没什么时间去找了,恶人谷不是传信过来?没猜错的话你要回去了。”
唐陶瞥了他一眼,“你又知道了,大半夜不睡视奸我房间。传信是传信了,但回不回去要看我乐不乐意。”
天璇影沉默了一会儿,“你谷真是随便。”
洛阳城上的乌云浓晕不散,行人被压迫得四肢发冷,而被攻陷又被收复的洛阳仿佛走在万丈悬崖的吊桥上,任里面的百姓被搓圆捏扁,人人自顾不暇的混乱下一下爆发许多的善恶不清。
唐陶很久没有没有到洛阳了,自己粗略这么一算,好像竟然是有十余年了,她一边惊讶一边四处看了一番,可能是伤春悲秋的情怀上来了,竟然真有种物是人非之感,又或许是这个时候的洛阳实在破烂的不如十年前,让她不忍心看。
慢慢走到内城,唐陶忽然开口,“十年前我到这里来的时候,有一桩颇为遗憾的事没能完成。”
天璇影怀疑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事?”
唐陶慢悠悠地说:“大家都说生死之交必须是两人双双在鬼门关携手走一遭,其实还有一件事也是必要的,需要一同做过才能算是真正地生死之交。”
天璇影动了动眉头,神情古怪地看着她,不自觉地拉开了一点距离,直觉她说不出什么好话……而且天璇影感觉自己的思想有点脱缰,不由地去想她说的是什么事,但同时好像又朝一个诡异无耻的方向去想。
天璇影掐断了自己的思想,严肃地咳了一声,问:“你说什么事?”
唐陶把视线落在远方一处,颇有意味深长之惆怅。
“看什么?”天璇影谨慎地问道。
唐陶突然转过头,直勾勾地盯着他,天璇影被盯出一身鸡皮疙瘩,想退远点却被唐陶扒住了手臂,看着她发亮的眼睛就觉得自己没办法完整地回浩气盟了。
“当然是——逛青楼了!”
最后天璇影在江月楼门口和唐陶打了起来表达自己坚决不进去的决心,唐陶一边厮打一边乱放箭,冲着天璇影哇哇乱叫,“你真的真的不进去吗?!我听说里面的花魁沈黛衣超漂亮!年轻人不要错过啊!”
天璇影一脸正直,“不了,我要回浩气盟了。”
唐陶“啧啧”两声,“年轻人,你这样怎么娶到老婆?”
天璇影挑了挑眉,“逛青楼就娶得到老婆了?”
唐陶说:“提前体验一下不是很重要吗,不然你怎么知道怎么讨女孩子欢心。”
天璇影坚持:“我不打算讨女孩子欢心。”
唐陶愣了一下,随即大惊失色,“你打算讨男孩子欢心?”
“……”
“烟知道这件事吗?”
“……”
“等等你不会是喜欢……唔窝草!”
最后以天璇影往唐陶嘴巴上糊了一巴掌而后扬长而去,结束了江月楼门口的厮打。
唐陶揉了揉被拍红的脸,悠哉悠哉地往江月楼里走去,没有意外地被拦了下来。
门口的人都懒得抬眼皮看她,“姑娘,麻烦你换个男装再来逛吧。”
唐陶撇了撇嘴,往后退了几步,纵跃而上就飞过大门进到里面,门口两个人视线跟着唐陶翻墙的弧线滑了一圈,最终对视了一眼,一个干巴巴地开口:“又来一个会飞的。”
另一个面无表情地应和,“是啊,这年头乱飞都没人管。”
“搞得不管男的女的,小屁孩都能往江月楼里飞。”
“还动不动就在里面搞个事。”
“还不赔钱。”
“溜得还快。”
“老板也是怂都不报官。”
老板在里面大喝一声,“你们两个不想要工资了吗!”
最深的谷口很少有阳光透进去,两旁的高地有踱步低哮的猛虎,其中的牢笼里关着人,每个人都沉默不语,安安静静地坐着。而在牢笼外的是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恶人谷守卫,被关的其中一个人紧握着手中的刀,和其他人一样一言不发。
这样子的寂静像是绷紧的琴弦,在被渐近的脚步声踏碎后,沉闷的震响急促地回荡。伴随一步步而来的枯叶碎裂,囚笼里的俘虏一齐将视线投向声源,脚底暗自发力,那人扣着刀柄的手握紧得骨骼咯咯作响。
黑暗里的人影轮廓将自己的身躯显在光线里的时候,握着刀的俘虏登时发狠举刀劈断了铁锁,随即一手将铁链掷向走过来的人,转手劈开了旁边同伴的囚笼,便无所顾忌地纵跃向前当头劈下。
白刃砍在乌黑的铁链上迸出金色的火花,来人疾速将手腕一扭飞快地在刀刃上缠了一圈链子,大力向旁边一歪一扯,轻松卸了俘虏的力,使得大刀脱手一个翻转便到了敌人手中。
此刻被明晃晃的刀指着的浩气盟俘虏,早就面色惨白打算坦坦荡荡面对生死了,但还是在刀尖向他逼近的时候下意识地跟着退了一步。
刚才隐在黑暗中的人此刻懒散地举着刀,脸庞终于完全展现在光线之下,浩气盟俘虏抬头看去,抽了一口气,随即又松了一口气,刚刚冒出来的冷汗一下子被惊没了,控制不住自己的语调怪异地叫了一声,“叶大哥……”
四周的人都齐齐松气。
“哎。”叶韫玉将刀放下支着地,调侃道,“你们都很有活力嘛,小高刚刚那一下震得我手都麻了。”
高呈擦了擦额角的汗,一时脱了力让他的手止不住地在颤抖,“哪有什么力气,我们都快饿死了。”
叶韫玉轻松地笑了笑,“所以少爷我不是来带你们出去吃好吃的了吗?”
“叶大哥,那你知道如何出去吗?”
不管是在长歌门内还是在外游历的几年,赵潆泓都爱听一些故事,在她江湖中游历时最落魄的一段时间,是她丢了盘缠,每天蹭着说书棚的茶水,一边听着击案声里的故事,一边弹琴赚钱。
许多故事是她听来的,又有许多是她自己经历来的,长久以来竟分不太清哪些是道听途说,哪些是身在其中。
等她觉得可以收拾收拾回长歌门后,李白问她这几年都碰见了些什么,赵潆泓摸着自己有些划损的琴,说道:“似乎碰到了几个有趣的人……其他,记不太清了。”
此刻赵潆泓听着在一旁的楚霞影,从前的楚小妹,慢慢地把她从洛阳到恶人谷,再到瞿塘峡,又回到恶人谷的这一段路说出来。赵潆泓侧头看着楚霞影,隐约回想起了在洛阳那个亲人尽失的小女孩。
她似乎还想过要将楚小妹带回长歌门,却记不太清因何搁置了。
那个时候,年不过十五的赵潆泓,听着树下被打断了腿的说书人高声喊着风雨镇里的一场货真价实的惨事,而赵潆泓只听了个大约,只因这个残疾人说时声嘶力竭让她听不太清楚,只能稍些心烦意乱地随便拨着琴,一边饿着肚子一边眼巴巴地看着面前的几个铜板。
“弹得好,再弹一曲!”突然一锭金子砸到那几个铜板中央,赵潆泓抬头看见一个穿的黄灿灿的少年蹲在她面前,嘴里叼着细草根,整张脸都是笑意。
赵潆泓把颤抖的琴弦按住,面色平静地伸手捡起那块金子扔进袖子里,十分矜持地轻咳了一声,“想听什么?沧海龙吟如何?”
少年举了一举手,“我要听小星星!”
赵潆泓说:“……”
听着树下的说书人一边控诉着宋南天的罪行,赵潆泓满面凝重地一个一个音节地敲着小星星,内心疑惑自己为什么会这首歌,脑子里过着说书人慷慨激昂的故事,忽然一拍琴身,颜色正直地字正腔圆道:“太过分了!”
周围安静了一瞬,一会儿又躁动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席地坐着的少年被吓得愣了一下,随即又放了一锭金子在她面前,“不弹了吗?”
赵潆泓看了他一眼,照样把金子揣到袖子里,摇了摇头,“不弹了。”
少年一懵,“那你为什么还拿我的金子?”
赵潆泓认真地说道:“因为我饿了一天半了,要买点东西吃。这样吧,你叫什么名字,我请你吃一顿饭。”
然后赵潆泓用叶韫玉给她的钱请叶韫玉吃了一顿阳春面,叶韫玉一口喝光了带着葱花的汤汁,满足地打了个嗝,“好久没有吃到这么没放盐的面条了,难吃。”
赵潆泓道:“……我再给你买一碗?多加点盐。”
叶韫玉还没回应,就听见旁边乒乒乓乓一顿响,面摊子旁边的竹篓被一个跌到地上的人撞散,那人脸上鼻青脸肿的,手被一双黑色的靴子踩在黄土地上。
旁边的地上坐着一个低低啜泣的女孩,面黄肌瘦的样子,连哭泣都接不上气的样子。那只踩着手的脚又一脚蹬在那人的胸口,那人刚想挣扎起来又被踢了回去。
“宋家的家丁,难道不知道你们主人害的人家小妹沿街乞讨,背着三条人命,还有脸过来霸市横行?”
这个心烈气盛的少侠玩着手里的弩床,出手就不计后果地将那个家丁打个半死,赵潆泓嘴巴上挂着面条看过去,不过是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此刻在那意气风发的样子就显得十分高挑,神情是一副怼天怼地的模样。
叶韫玉鼓起了掌,“踩的好!”
赵潆泓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你这样让我想到四个字。”
老板端过来再一碗面,叶韫玉接过来,筷子灵活地挑起一挂送到嘴里,叽叽咕咕地问道:“想到什么?”
赵潆泓道:“吃面群众。”
那个怼天怼地的女侠叫唐陶,她带着楚小妹在他们旁边坐下点了两碗面,叶韫玉凑上去认识了一下,就互相交换了一下名字。赵潆泓的目光倒是落在唐陶的弩上,因为上面有一个用金墨水画的一个风格诡异又熟悉的猪头,让她心里抓耳挠腮地好奇。
“赵潆泓?”唐陶知道她名字后疑惑了一声,但也没有下文。
赵潆泓询问地看着她,唐陶却突然转过头开始安静地吃面,她就看向了旁边同样安静吃面的楚小妹,看着她乖乖巧巧又瘦弱的样子,赵潆泓忍不住手摸了摸她的头顶,温和地笑着,“真像是我们门派里的小师妹,如果我带你回长歌门,你可愿意?”
楚小妹抬头,一双大眼睛茫然地望了望她,又有点不知所措地看向唐陶。
唐陶思索了一下,“长歌门是个挺好的地方,不过里面有个让你背他写的诗的变态。”
楚小妹更加不知所措,“什……什么诗啊……”
唐陶沉重地闭了闭眼,“蜀道难。”
“……或许你和我去长歌门,这前半生会过得顺坦许多。”赵潆泓犹豫地说道。
沉默半天的陶寒亭忽然开口,“如今我也确实认为,霞影和你走了,会更好一点。”
倒是楚小妹笑得十分舒心,没有什么郁郁的神情,“若是追忆过去,遗憾的事情那么多可又觉得什么都是很自然的,我和义父一起到恶人谷,虽然我不适合这……但有些事情,不到这里便遇不到了……”
陶寒亭突然冷淡地瞥了一眼,“所以雨卓承那个小子,怎么?他打算把你放在这多久?”
“……雨大哥去长安已经大捷回来,说是会在瞿塘峡找一个幽僻的地方建个茅屋……”
赵潆泓觉得自己又在被迫听八卦,便将注意转到了门口,看见门口一个站了很久犹疑不进的恶人谷守卫,觉得要提醒一下陶寒亭。
“那位小哥似乎有话要说。”
一时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他,小哥吓了一跳,但还是十分严肃且迅速地报告:“堂主,牢狱那边好像着火了!”
陶寒亭眉头一跳,“好像?”
小哥吓得一激灵,“不是!牢狱那边肯定着火了,火光冲天快要烧到顽童书院了!”
“……”
赵潆泓听到“牢狱”两个字,觉得自己应该忘记了什么,又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