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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出发 ...

  •   饶是冉犁性情敦厚,芈初也觉出他对自己言行的不认同……他只差没有说出“年少轻狂”四字了。

      但还是有些不甘心:“可最后左司马也确被说服了。”

      “那是因为子献兄提到了右司马。”冉犁耐心解释道,“对于左司马而言,如何胜过右司马才是眼下关键。姜子崇尚周礼,主张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一向僭越的季氏自然看不惯,是以夫子在朝中的议请,多半会被季氏压制。不过事后一旦觉得夫子有理,季氏便也会寻别的名头照做。”

      芈初恍然:“所以此次只要给季氏一个台阶下,事情便能顺利解决了。”是她想得过于复杂,将一个顺水人情上升到诸国争并。她自以为高瞻远瞩,熟不知却是言多必失。

      冉犁见他会意,似也松了一口气:“夫子一向不愿弟子过早入仕,子春如今方进门受教,仍应以学业为重。”

      芈初连忙点头,偷觑着他的神色,欲言又止。

      冉犁不由一笑:“子春有话但言无妨。”

      “左司马年近四十,为何容貌却像二十几岁?”

      冉犁未料他会问出这个问题,沉吟片刻,有些结巴:“以色侍人者未必,未必都是女,女子。有的男子,也,也很在意自己的容貌。”

      和她所想不差。芈初摸了摸下巴:“那他侍奉的人可是王上?”

      冉犁闻言大惊,舌头仿佛拧在了一起,说话更是不顺:“你,你,你怎么会有,有这样的想法。”极力替鲁君辩解道,“王上不,不好男风。是,是王上的姐姐。”

      “这样啊。”芈初有些不解,“我还以为夫子不喜欢这种男子。”

      芈初的话实在很有歧义,冉犁脸色微红,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能讷讷地吐出四个字:“子春慎言。”

      芈初瞧着他的脸色,忍不住笑出声来。

      *

      日光昏昏,照进屋内却是正好。木制的案具已有磨损,边角处不再锋棱,而是带有光泽的圆润。

      仲行恭敬地跪坐在席上,头颅低垂:“请夫子准许弟子成为季氏的家臣。”

      姜子微微一笑:“可。”

      仲行一怔。

      “你可是在想,为何吾今次应得这般痛快。”

      “是。”

      姜子看着他,眼中露出一丝隐忧,连带着语气也不似先前轻快。

      “你性情果断,本为好事,但有时亦可能变成莽撞轻率。既然今日你仍旧坚持当初的决定,想来确已三思,吾自不会阻拦你。”

      仲行立刻跪拜道:“谢夫子费心教诲。”

      “在季氏府中,需忠信如常,不可因私误公。”想想仍旧有些不放心,继续叮嘱道,“更不可因吾冲撞府内诸人。”

      仲行心中发涩。他愿接受季氏的征召,主要便是为了夫子。季氏为人小器,一旦得知他拒征,恐会迁怒夫子,而他担任家臣后,怎样都能说上几句话,兴许还会对夫子有所助益。

      可夫子却一心记挂着他的性情。

      仲行伏在地上,闷声道:“夫子不必担心,子涂知道了。”

      姜子眼中显出几分欣慰,又道:“你已有两年未回家了吧。”

      仲行起身:“是。”

      “你常年在外,与妻子聚少离多,却又鲜少写信回去,岂不会令她担忧。”

      仲行父母于七年前去世,丧期满后,他便遵循父母遗愿迎娶了公孙家的二女儿,成婚至今已有三年。

      “吾妻不识字。”仲行低头,轻声道,“若我写信给她,她需走上半日才能寻人念信。道路崎岖,常有生人,她又性情单纯,以前便被人欺负却不自知。”想起了因芈初而送出去的那封信,不由越说越担心,皱眉道,“与其这般,不如安心在家等我回去。”

      姜子难得见他如此患得患失,摇头笑道:“纵是如此,她也愿意看到你的手迹。”

      仲行眉心渐渐舒展,将送信的事告诉了姜子,只略过了送信的直接原因。

      姜子抚了抚胡须:“夹谷之后,你便回卫国吧,信虽好,到底比不过人。”

      仲行面有迟疑:“可季府那里——”

      “新正后回来也不迟。”

      “……诺。”

      姜子见他答应,笑了笑,又记起一事,问道:“你近日似乎与子春有隙。”

      仲行不假思索:“他为人反复无常,又信口胡言,实在让人难生好感。”

      姜子轻轻颔首:“你所言确实不假,子春性情散漫,常不求甚解。”话锋一转,“然而其天赋过人,实在难得。论悟性,寻常文字,只要他喜欢,不过三两遍,便能融会贯通,诸生中唯有子和能胜其一筹;论机敏,遇事时躲得比谁都快,又惯会说话,只有子献能压其锋芒——”

      见仲行面色不佳,姜子便将剩下的话收住,顿了顿,另起道:“但他眼下仍旧无心求学,以致学业颇有狼藉,你身为兄长,如何都该督促他一番。”

      “既然夫子心知他不愿学,”仲行眉眼微沉,“那为何还要留下他?”

      姜子垂眸看着自己布有老茧的手掌,慢慢道:“吾少也贱,多能鄙事,故知子春之苦。”他抬头看向仲行,“待他年长些,再计较他的去留吧。”

      夫子经历同芈初相类,亦是幼失怙恃。仲行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什么慰藉的话,沉默片刻后低低应了一声诺。

      自此再不提这件事。

      *

      冉犁随夫子出发前,认真地打量了芈初一眼。

      芈初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蹙眉问道:“怎么了?”

      冉犁用手比划着两人的身高,确定芈初勉强在他的肩膀处,又比了比他的身形,记了一个大概的宽窄。

      “我不在的时候,你定要好好吃饭。”芈初行事只凭喜好,若当日的饭菜不合口味,他便不肯认真吃,活像个小孩子,唔,应该叫小小孩子。

      芈初忙作掏耳状:“知道了知道了。”

      冉犁笑道:“我已拜托子具照顾你,这几日你可和他一道用饭温书。”想起什么,又道,“子涂兄说回来时他会与子和一同考校你。”

      仲行?芈初大感不妙:“以往都是子和兄,怎么这次……”

      “子和只考问你的礼乐书数,子涂兄则要考校你的射、御。”

      看着冉犁笑眯眯的模样,芈初只想抱着被子尖叫。若要骑马,可她现在上下马都有困难,若说射箭,天知道她压根拉不开弓,这样怎么可能让仲行满意,她岂不是又会惹恼他?

      内心凌乱,脸上却维持着平静,面无表情地伸出自己的细胳膊:“伯牛兄,你觉得我能学会射御吗?”

      “所以要努力加餐饭,不可再偷懒了。”说完不再给他反驳的机会,拿起包袱和他道别,也不等他回礼,笑着便离开了。

      芈初:“……”跑得真快。

      *

      鲁君的仪仗不紧不慢地穿过了城中,都城的百姓纷纷走出屋门,立在街道两侧,安静地望着长龙似的车马。

      因姜子担任此次会盟的“相礼”,是以他与诸生的车马便紧挨在鲁君之后。一车可坐三人,其中一人为御者,于是姜子与仲行一车、颜晖与冉犁一车、端木辞与闵阙一车。

      待车马行至郊外,地势渐渐开阔,过往的百姓则越来越少,行进的速度便随之加快。

      “自出了城门,你的神色便有些恍惚。”端木辞转身,淡淡问道,“在想些什么?”

      “在想还能不能回来,”闵阙看着两侧倒退的田野,慢慢道,“在想还能不能这样和你说话。”

      端木辞转回头,有丝不以为然:“有夫子在,万事都会过去。”

      闵阙闻言笑道:“你总是这么自信。”

      端木辞嘴角微翘:“因为早已准备妥当。”

      “你有想过一年后,两年后,甚至是十年后的自己吗?”

      “十年太远,一两年太近。”端木辞皱皱眉,“都没什么可想的。”

      “我以为你会成为一介富商,家累万金。”

      端木辞下意识挑眉一笑,继而又收起笑,矜持道:“这个想法不错。”

      闵阙知他性情,微微一哂,继续道:“子和会担任一国之相。”颜晖年龄不大,却可以算是姜子门下最出色的学生。

      想了想,端木辞还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伯牛兄可凭德行任一地之长。”冉犁并非不知变通的忠厚。

      “然。”

      “子涂兄进可为宰,退可为将。”

      “然。”见闵阙不再说话,端木辞追问道,“那你呢?”

      “可能一事无成。”闵阙平静道,“我既不会经商,又不精通六艺,才质平平,泯然众人。”

      端木辞沉吟片刻,却是一言未发。

      闵阙侧头见他眉眼间略有苦恼之意,心中微动,笑道:“为官本非我愿,所以平凡与否,于我而言并未有多大差别。”说着将目光落在两边负责护卫的兵士身上,记起当年从军时的艰苦,脸上笑容愈深。

      没头没尾道:“不论是谁,都要活下去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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