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9、相见 ...

  •   迟迟得不到回复,城主又问了一遍。

      芈初最后确认了一次身上的重要物什。

      “食医?”

      “是时疫。”

      屋内一时鸦雀无声。

      “病人该如何处置?”

      “这箭的主人在哪里?我要见他。”

      “箭头上抹了什么?”

      “患了时疫病人的血。”芈初先前用藏在怀里的袖珍箭头刺破了手指,挤了一滴血在上面。此时这血已经干涸呈暗红色,但比周围的血要亮些。“这血只要不碰它就无碍,但箭入肢体,疫病便染上了。普通人可不会收集病人的血。他是宋国人吗?”

      城主沉默。

      “如何证明这血来自时疫病人?”

      芈初介绍了一个复杂的流程:“……最后再用火炙烤一番,颜色发亮的那个就是。这是祖辈传下来的秘法,照理是不该告诉城主的。城主还是不肯信我吗?”

      既是秘法,便难以求证了。

      瞧他不说话,芈初只得硬接下去:“那看来不是本国的了。解铃还须系铃人,他既敢随身带箭,定然知晓如何医治。”

      “我立刻派人前去拷问。”

      “你的人能判断他话中真假吗?”

      苍雀山的事,都城曾来人传话,警告他绝不能多言。他父母早逝,自小受族中照拂,看人脸色,最是会把握机会。如今都城同彭城一般水泄不通,显然情况有变,若此事处理得宜,前方便是通天的坦途。

      眼前这食医,虽路数不明,但这一天下来足见其势单力薄,无枝可依。若他真的别有用心,也不怕会翻出什么浪花。

      主意既定,城主慢慢道:“若严拷之下,他还不肯说实话呢?”

      竟是真的要拷问。芈初一会儿觉得冷,一会儿觉得热。

      “何必拷问,搜身就能找到的东西。城主还是先带我去见人吧,总归你是城主,到时再决定也不迟。”

      困意席卷全身,芈初觉得脑袋越来越沉,她使劲攥着拳头,让指甲刺进手掌心,方才恢复了一点清明。

      她不知道城主在顾忌什么,她只知道她快要装不下去了。

      屋内只余病人的喘息声,芈初死马当活马医,倒让病人醒过来了。

      良久,城主终于道:“既如此,我便带你去。”

      *

      鲜少有人在夜里出城,街道上的马车声震醒了不少刚刚入眠的人。胆小的人被子一蒙,又是一个好梦,好事者则打开了窗户,或是趴在门缝里偷看。

      行路的颠簸就像幼时的摇篮,若不是顾及身边坐着的葵丘城主,芈初的头早低了下去。她想着仲行责备她仪态不端时的语气,努力将背挺得笔直。

      如果姜子他们不在苍雀山,芈初胡思乱想起来,那她下一步该怎么办?再细细一想,箭羽都是一样的,哪里分得出来是谁做的。

      芈初看着周遭跳跃的火把,觉得嗓子有些发痒。

      “城主可知那人的身份?”

      “不知。”

      她才不信,以他的多疑怎么可能不去打探。

      “食医不必多虑,到时你只用判断真假,其余事自有人做。”

      听这话的意思,今夜是不能善了了。想到事情渐不可控,芈初心神愈乱。妈的,真是妈的!她讨厌这样谨小慎微,机关算尽。

      *

      仲行一向警觉,最先听出了不对劲,立即穿好衣服走出营帐,敲醒了守夜的家仆。

      家仆睁眼,见无数火把向他们靠近,吓得一个激灵。

      “还不快叫人都起来!”仲行一边喊一边去了姜子的营帐。

      不多时,城主和芈初俱到。

      其实老远芈初就听见了仲行的声音,她却疑心是自己听错了。近乡情怯,她还不懂这个道理。

      城主二话不说,径直让人开始搜查。但他却不明说搜什么,只说有任何可疑之物都呈上来。

      仲行正在姜子帐中,一队卫兵进来就将堆叠整齐的竹简一卷卷打开,扔在地上,还要去搜姜子和仲行的身。

      仲行一脸踹翻了好几个人,然而双拳难敌四手,很快涌入一波新的卫兵,将他制住,并搜走他身上的佩剑以及那团碎布。

      姜子的佩剑也未能幸免,两人一前一后被押到了外面。周围是一圈火把,正中间立着的都是姜门的弟子与家仆。

      城主的脚下兵器遍布,他把玩着仲行的长剑,似是很喜欢的模样。

      “你是何人?如此欺人太甚!”

      城主扫了一眼仲行,猜他是剑的主人。

      “城主,搜出来的箭羽都在这里了。”

      “让食医看看。”

      自冉犁第一个被带过来时,芈初就背过了身去,从他们搜来的东西里假装检查有无可疑之物。

      竟连玉佩都抢来了。这不是卫兵是土匪吧。有一枚玉佩姜子从不离身,因为是鲁王所赠。

      子涂兄的箭头上自然没有什么问题。

      “吾乃曲阜姜白,不知足下此番又为何?”

      城主明显一愣:“曲阜姜白?”

      “正是。”

      “你们分明是卫国人,为何要冒充鲁国人。”

      “弟子中确有卫国人,但亦有鲁国人。”

      “之前为何不曾提及?”

      仲行和冉犁互相对视一眼。

      “曾提过两次。”

      “对何人所提?”

      “看守的卫兵。”

      “具体哪一个,可在场?”

      姜子环视一圈,摇了摇头。城主低喝一声:“都靠近火把站好,把脸露出来!”

      姜子望向站在城主身后的人。

      芈初侧眼望去,是当日她入葵丘城时盘问她的卫兵,还被城主踢了一脚。

      “公山恪。”

      城主一念他的名字,在场之人的表情都变得微妙起来——居然能在这里遇见公山一脉。他们的现任家主公山齐曾任费邑宰,因不满姜子提议的堕都之事,举兵造反,兵败后逃往齐国,混得风生水起。

      但到底比不得从前。

      “公山齐是你什么人?”话是仲行问的,城主没有阻拦。

      公山恪一言不发。

      “胆子肥了!枉我这般信任你。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动手脚。”

      “他说自己是姜白就一定是了吗?”

      “哦,那你说说他们是谁。”

      “回禀城主。”公山恪行了一礼,“他们是卫君夫人晴子的人,来我宋国不怀好意。”

      正是他原来的回答。想到自己一开始就被蒙在鼓里,城主不怒反笑。

      仲行差点就要爆粗口了,幸得姜子闻言及时盯了他一眼。

      城主星夜突然亲自带兵而来时,公山恪已经吓了一大跳。如今这劲儿缓过去,他倒是有心思祸水东引了。瞟了一眼芈初:“如果他们是好意,城主您现在为何会在这里?”

      芈初拿箭的手一僵。她手心凉得厉害,脑子已成浆糊,却不得不提起精神。

      “食医?”

      “目前并无看到不妥。”

      听到她的声音,靠前的冉犁一愣,其余人仍将注意力放在了公山恪的身上。

      “这是什么?”城主看着染血的布条,眉头紧皱。

      仲行瞪着眼,额上青筋乍现,偏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在言辞一课本就平平,事关家室,尤为内敛。

      尽管光线不算明亮,但芈初仍旧认出了公孙姝的针脚。虽不知子涂兄为何收集碎布,可既与公孙姝相干,想必不是坏事。

      只是突然窜出来一个公山恪,她不敢轻易暴露自己,忍着嗓子的痒:“不好说。”

      “此物能否带回去验验?还是需就地一把火烧了?”

      “勿要人直接触碰即可。”

      仲行伸手一指:“哪里来的庸医,竟连寻常碎布都不认识!”

      “是否寻常还是后话呢。城主,退一万步,就算是姜白,同那晴子也有些故事。宁可错抓,不可放过。”公山恪笑道,“今夜之前,卫兵没有进山一步,都是规规矩矩地守山罢了。无论他们是谁,您不过是依话行事。”

      谁他妈同晴子有故事。仲行捏起拳头便要砸人,被卫兵拦住。

      “公山恪,你也算是望族之后。”冉犁平静道,“不该如此行事。”

      “一群丧家之犬,竟还有心情对我说教。”

      “嗯,不像公山齐,逃跑时还能虎虎生威,誓要拿回城池呢。”华若嬉笑道,“不知他老人家如今在齐国睡得可香?”

      “你!”

      城主静静瞧着他们一来二回地交恶,慢慢回忆起当年鲁国有名的内乱,大概理清了姜氏与公山氏的恩怨。

      一个多月前,都城下了密令,让他务必把守好苍雀山。他当时还纳闷苍雀山何必把守,到了以后才知是困人。

      他起初以为是晴子与宋君的斗法,自然选择宋君。但若眼前的人真是曲阜姜白,那都城的消息怕未必出自宋君。诸侯谁不知宋君知礼,他当不会这般对待名声在外的姜夫子……还是说正因为尊敬,所以才围而不杀,秘而不宣。

      他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少。如今关键就在于要查清这时疫与这些人的关系。若真是他们所为,他自有方法得宋君青眼,若不是,那食医必有问题……到时再从长计议,总归少不了好处。

      芈初听他们说话,约莫猜中了城主的心思,知道那碎布是要害。她不能再跟着回去了,所谓的检验结果只会两难。

      稍一沉吟,芈初立即跌坐在地。她也确实没什么力气了。

      诸人俱是疑惑。

      芈初终于能咳嗽出来,嗓子得了一瞬的痛快。城主想到什么,立刻退后了几步。

      “你——”

      “我与那病人接触时间太久,检验断箭时又凑得太近,怕是染上了。”

      姜门尚不知时疫之事,皆旁观不语。公山恪目露惊恐:“你竟真的带病入城!”他不知城主来之前的事情,可这句话恰好戳中了芈初的隐匿。

      她冷笑一声:“枉我尽心尽力为人治病。”

      城主没理公山恪:“待如何?”

      “这病来得急,竟比我想象中要猛烈。我不能回葵丘城了,恐会祸害百姓。”她声音中有一丝疲惫,示弱得恰到好处,“这里倒是一个治病的地方。外面的人不能进来,里面的人不能出去。”

      城主有些动容:“穷山恶水,怕会怠慢食医。”

      “无妨。只劳烦城主派人每日送来一些药材和食物。”咳嗽声剧烈起来,“如今结论未下,这些人罪不至死,还请城主将我采买的布料一道送来。”

      “食医都已染病,那其他接触过的人——”

      “让城内的食医看看吧,若也染了病。”芈初声音低了些,“就一道送来。”

      “那这东西——”

      “留在这里吧。验的法子复杂,一时也教不会谁。有消息时我会告诉城主的。”

      城主听他声音虚弱,以为这病发作得快,心下更忌惮了几分。本想将那碎布拿走作为证据,但又真的担心其中有诈,会牵连性命。

      “不知城主还要将吾等困到几时?”姜子看了一眼食医的背影,总觉得有些熟悉,“吾确是曲阜姜白。城主若不信,可去信商丘,询问大司农曾奎。他出身曲阜曾氏,族中子弟在吾门下求学。”大司农的事他们早对公山恪提过,但显然后者是一句话都没传达。

      城主眉梢一挑。

      “这其中兴许有误会,只是空口白牙,一时不好决断。先生权当游玩几日,在宋国,这苍雀山的景色可是数一数二的。”

      “吾之玉佩,乃鲁王所赐,上有鳞纹。若城主识不得,或可一道送去商丘。”

      “好说好说。食医,这玉佩可有问题?”

      他还真的要拿走。芈初摇头。城主撕下衣角的一片布,将玉佩裹好放进怀里。

      “如此,便不打扰先生休息了。”他看向芈初,“食医能否起身,自行进帐小憩一会儿?我回去后立刻派人送来营帐等物。”

      他倒是滑头,这帐篷都是姜门的,话却非要对着她说。

      芈初艰难地爬了两次才爬起来。她终于转到姜子他们站立的方向,尽管知道自己被遮得密不透风,她还是将头低下,咳嗽了几声,正欲说话,却听见了冉犁的声音。

      “无论如何,食医都是心系百姓。如若不弃,可到我的帐中暂歇。”

      芈初下意识想要应下,脑中却闪过那些病容。他们的营帐都是连在一起的,过于聚集。她收回欲踏出的脚步,语气平淡:“不必了,我就在附近选处干净地方坐坐就好。”朝着城主行了一礼,“还请城主费心。”

      芈初的反应无意中让城主安下心来。他以为食医是在防备。

      但他还是将碎布拿走了,像套娃似的,将装布的包袱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

      芈初再做不了什么手脚了,只盼着另一个食医不要太聪明,让她的谎能多撑一段时间。她慢吞吞地走向一块足可躺人的大石头。

      城主望着芈初的背影,沉默了一瞬。

      其实并不一定要将食医留在这里,他早早就在城中辟了一块地以备不时之需。但他本该办好差事,而不是被差事所累。

      葵丘至今没有一个病人出现,是方圆几百里最太平的城池,而在他的治下,葵丘城该一直如此。

      稳固、安宁、如日方升。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