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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照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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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初不敢睡,她得硬撑到城主的人回来。可是夜色又这样好。
怕自己闭眼,她坐在石头上,胡乱想着小时候的事。
那时候她一旦饿极,就会去睡觉。虽然醒来后未必会有吃的,但至少能让时间过得快些。
她的同桌是个皮肤白皙的可爱女孩子,叫顾小秋,每天都会分给她几块饼干。饼干的牌子常常会换,有时顾小秋会吐槽难吃,于是她就能顺理成章地吃掉几乎所有的零嘴。
她很少很少觉得什么东西难吃。
小学的课业其实蛮简单的,但是她学得再好,还是会吃不饱。哦,三年级期末那次例外,她语数英考了三百分,他们带她去吃了汉堡。
汉堡的味道她现在都记得。
芈初肚子应景地响了起来。尽管离姜门的营帐已很远,她还是谨慎地背对他们,摘下面罩,摸出一张又冷又硬的饼,大口咀嚼。
倒将困意赶走了不少。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芈初嘴巴一停。
“这里有些热水,食医或许用得上。”
是冉犁。
因为生病,芈初的声音同平时有些差别,但她也在刻意地少说话。
“嗯,多谢,放在地上就好。”
冉犁听从了她的话,芈初半天没有听见离开的脚步声,若无其事地继续吃着烙饼。
“山间夜黑,恐有鸟兽作祟,我陪食医一道等吧。”
“我有病在身,你还是离远些好。”
“不知食医所患为何病?”
芈初不信他没听懂她与城主的对话,但还是道:“如今宋国爆发时疫,你们在这深山中却是一无所知。”
冉犁握着火把的手一紧:“食医可是宋国人?”
“你问这些做什么。”
“食医所言,实在深明大义,故想结交一番。”
深明大义。芈初愣了一下,忍不住笑出声来。真是奇了怪了,有朝一日她还能被说是深明大义。
她不过是在演戏。食医不关心病人还能叫食医吗。
冉犁听着她的笑声,低头不语。
吃完一个饼后是有些口干,芈初将面罩戴好,转身见冉犁背对着她像门神一样站着。她取水的手一顿,心里划过一丝异样。
她说不清自己的感觉,但见他手执火把立在自己面前,竟真的有了几分安心,好像得了时疫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这不本就是她定要来此的原因吗?比起那疑神疑鬼的城主,她自然更信任姜门。
知道她喝下了热水,冉犁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一弯。
勉强吃饱喝足,芈初精神好了一点。她抬头开始数星星,结果越数越困。
“他们往返至少要两个时辰,食医不妨睡一会儿。待他们来了,我便唤你。”
这冉犁背后是长了眼睛吗?但是她实在抵御不住困意,自从得病她已经连着好几日都没有休息,精神一直高度紧张。
她无意识蜷起身体,倒在石头上,闭上了眼睛。入睡前,她模模糊糊地想,这石块冰冰凉凉的,倒是物理降温的好东西。
耳畔传来平缓的呼吸声。
冉犁转头,看见她的睡姿,轻轻叹了口气。他抬头望向群星,眼中有火光跳跃。
*
“母亲,为什么我不能出宫门呀。每次一靠近宫门,那些侍卫就会凶我。”
芈初有段时日没梦见楚宫了。她皱了皱眉,就当自己是在看电影。
“小春这么想出去吗?”
“嗯!”
“宫外就没有母亲了,你还愿意出去吗?”
“啊,那我还是和母亲一起吧。”
女子温柔地抱起梳双丫髻的女孩:“小春如此顾念母亲。若有一日母亲不在了,小春当如何?”
“母亲要去哪里,出宫吗?”
“罢了,你还小,不与你说这些了。今日想吃些什么?”
“我想吃……”
*
画面一转,女孩已然长大,她偷偷跑到宫门口,不出意外地再次被拦了下来。
“小春,母亲今日给你做酱肉好不好。”
“母亲,我想吃大街上的羊羹。”
“母亲也会做羊羹呀。”
“那母亲今日就做羊羹吧。”
“好呀。”
妇人转身,却听女孩问道:“母亲,我们是不是只能待在这座殿里?”
“待在这里不好吗?你打小就不爱做课业,如今也没人拘着你了。”她的父亲向来中正严厉,最是见不得子女疯野。
“小时候的事,母亲还记得。”
“你不记得了吗?”
“好像记得,又好像不记得。”
“嗯?”
“好像有些记忆是属于别人的,我只是不小心看到了,无意中将它们装在了自己的脑子里。”
“这说法倒是别致。”妇人笑了起来,只是笑意未达眼底,“怎么,连你父亲都不记得了吗?”
“记得,他总是要打我。”
妇人这次是真的笑了:“你还记得就好。我去给你做羊羹。”
*
光阴荏苒,女孩成为了少女。她总是努力地想要跨出那道宫门,却不知被抓住了多少次。
一日,她又被宫人扭送了回来,母亲正躺在树下的藤椅上乘凉。
“你若是个男子,走出那宫门也无妨。”母亲看也没看她,“可依你的脾性,能活过三天就是庆幸。”
小春没有说话,她沉默地走向一棵枇杷树。枇杷树已经结果,她摘了几个,坐在树下剥皮吃。
满宫的树里,只有这棵树会结果,是以小春格外喜欢它。
母亲躺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从藤椅上抬头,远远地看向她。
小春已经靠着树睡着了。
*
芈初被叫醒时,天色已亮。她意外自己还能被叫醒,本以为会彻底神志不清。
四肢依旧酸软,她慢吞吞地起身,见冉犁仍旧维持着她入睡前的姿势,咳嗽了一声:“你回去吧。”
城主派来的卫兵正在搭建营帐。
冉犁回身面对着她,正欲说话,忽然听到人唤她。
“食医!”
芈初望去,是辛牙。他推着一辆车,上面放着她买来的布匹和药材。
冉犁和辛牙看见彼此时都愣了一下,但两人很快就错开了视线。
“食医,城主让我来照顾你。”
这时候让他进山……芈初让他将布匹给冉犁。
“你们平日还是戴上吧。辛牙,除了你,还有谁来吗?”
“昨夜你们离去不久,我守着的那个病人就不行了。城主一回来就让人去请食医,食医也说是时疫。城主还问他为何之前没能诊出来,他只说自己无能。”
这变化实在有些猝不及防。难道她这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了?
“那病人呢?”
“后半夜就没气了。城主立即派人将他的尸首火化了。”
乍闻消息,芈初有些恍惚。离开之前,她还以为病人有所好转,原来是回光返照吗。也对,那样重的伤,她如何能治好。
辛牙观他脚步虚浮,似是站立不稳,觉出了不对劲:“食医这是……染上了吗?”
城主果然没有告诉他实情。
“否则无端端的,要你来照顾我做什么。”
“近来城中有几个发热的病人,城主疑心他们是时疫,让卫兵将他们带来了。”
“城中食医没有替他们把脉吗?”
“把过。但城主——”
辛牙和芈初同时明白过来。城主这是要将时疫的消息压下。芈初看向忙碌的卫兵,认出了几张熟脸。
估计他们短时间也不能离开这里了。
一副担架经过,芈初认出上面躺着的人是昨日那位病重的父亲。想起他的孩子,她下意识皱眉。
“辛牙,你每日卯时、午时、酉时左右给我送饭送药即可。其他时候,你去照顾他吧。”
辛牙顺着芈初的手指望去,瞧清那人的脸色,有些踌躇。
“不会有事的。照顾他比照顾我安全。”
听出弦外之音,辛牙连忙低头,语气中藏了丝丝愧疚:“食医。”
“去熬药吧。”芈初拿出自己购置的药材,递给了他,“待城主送来的药材到齐,我会按量挑拣整理,也方便你做事。”
辛牙自然应好。
芈初又交待了一些琐屑,想了想,还是问道:“城中食医是何来历?”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也是宋国人,叫子箫,是没落的王公之后。”
又一个子姓。
“他一直都在葵丘?”
“子箫食医虽算得上长居,但一年中总有两三个月在外,今年是因为时疫才特意早早赶了回来。”
“他回来了多久?”
“不到半月。”
一阵晕眩感突然袭来,芈初趔趄了一下。一直静默不语的冉犁迅速伸出了手臂。
“食医还是先好好休息吧。”
芈初自然地放开他,轻轻嗯了一声。
*
病来如山倒。身体一沾床,困意便像开了闸的洪水,以势不可挡的姿态将芈初包围,令她沉溺其中。
身体忽冷忽热,她紧紧抱着松软的被子,身体蜷成一团。
背上渐渐有汗液浸出,她觉得不舒服,将被子松开了些,转瞬不知梦见了什么,又将自己团团裹住。
模糊间,耳畔传来了辛牙的声音。她想要应答,梦境却将她抓住,带着她一路向下,直到落在深不可见的地底。
该喝药了,脑中有一个声音对她说,但她就是睁不开眼睛。慢慢地,连这个声音都消失不见了。
“郢都宫城城破时,你们这些宗室在哪里?如今受了委屈,就要撺掇我的孩子为你们送死。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夫人言重了。”
“言重?芈春虽是王室血脉,但自古从未有公主之女继承大位的先例。现在倒是病急乱投医了,当初他对几个稚子下手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去拦着!”
一屋子的人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各位还是请回吧。”
“夫人难道就甘愿一生困在此处吗?”
“我愿不愿意,也就这样了。叔伯们还是尽快回到封地吧,免得被楚王知晓,又惹出祸事来。”
几位老者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笑道:“夫人不妨再想想。纵是夫人觉得无碍,可王女未必愿意。”
宜夫人目光一沉:“无论如何,她绝不会成为你们手中的刀。”
“夫人想是嫁给承平侯久了,沾染了许多杀伐之气,嘴边刀剑不绝。只是这行事却截然相反,畏畏缩缩,前瞻后顾。”
这话将她惹笑了:“要是诸位再不走,待楚王回宫,我便立刻觐见。到时图穷匕见,还望你们这些忠肝义胆的老臣们定要奋勇杀贼,护我楚国周全。”
“你!”
*
“食医,该喝药了。”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芈初迷迷糊糊地睁眼,见辛牙正皱眉看着自己。
她作势起身,辛牙连忙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她没有力气,只得半靠着他将药喝了下去。
“你下次来,把面罩戴上。”芈初说话有些吃力。她睡觉时脱下了面罩,只着内衫,恐怕现在这帐里到处都有她的病菌,“出去记得用热水洗手。”
“嗯。”
听他应下,芈初阖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