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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验伤 ...

  •   夫子看出来了,芈初知道。这本就不是什么高深的谎言,而且事实上她也没有撒谎,她不是芈春,哪怕她拥有芈春的零星记忆。

      但是她却没有抬头看姜子的眼睛。

      姜子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他站起来向卫君行礼:“草民无话可问了。”

      “姜白,此事岂是你能包庇的!”

      仲行立刻站了起来,面色冷然:“还请左司马慎言。”

      姜子回头看了一眼仲行。仲行梗着脖子站了会儿,终究向阳平行了一礼,复又坐下。

      “诸君你言我语,并不能决断事情的真假。此事既在卫宫发生,还请王上决断。”

      “这——”卫君看向晴子。

      晴子用目光若有兴味地逡巡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芈初的身上。她微微一笑,凑近卫君,附耳说着什么。

      卫君笑着点头。

      “大家争执之处不过在于有无伤痕,既如此,便由夫人查验一番。”

      这是什么馊主意!伍定心内叫苦,若是无伤就罢了,若是有他要如何向楚王交待。楚王对女眷尚算宽容,芈春和她的母亲宜夫人虽一直被软禁于宫中,但衣食皆有供应,可总有些不长眼的奴仆,若这些奴仆过界……

      “此事不妥。”伍定擦了擦汗,“王女贵体,怎能轻易示人。”

      “既是夫人查验,初以为幸甚,并无不妥。”

      “楚使可是信不过卫国。”晴子笑道,“以为吾会作假。”

      “吾绝非此意!”伍定看向芈初,“只是万请王女三思,今日之事若传至楚国,宜夫人将如何自处?”

      楚王抓不住她,定要会将气撒在宜夫人身上。尽管知道这一切都会过去,芈初心里却闪过一丝内疚,但也只是闪过。

      “我非王女,楚使口中的那位宜夫人要等的人也不是我。”

      “王女年纪轻轻,竟能下如此狠心吗?”

      芈初感到有一束强烈的视线胶着在她的身上。她抬头,见仲行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哦,她想起来了,在公孙姝的记忆中,她以前叫芈春。她定然和仲行说过此事。

      若非会牵连公孙姝,他恐怕早就跳出来指责她不孝不义了吧。

      芈初的沉默让伍定生出了希望。

      “十余年的养育之恩,王女难道一分都不留念吗?”

      芈初皱眉,伍定的啰嗦令她失去了耐性,她现在只想快速结束这场闹剧,然后各回各家。她伤人的话还未出口,脑海中突然涌入了大量的陌生画面。

      有一个眉目清秀的女子抱着一个小女孩,轻轻地唤她小春。

      “小春生在春日,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哦。”女子的声音并不难听,“因为春日是一切的初始,是万物的希望。”

      不,春天从来都不是特立独行的季节。芈初在心中默念,它和其余三季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轮回中的一环,无所谓好坏和希望。

      记忆似乎听到了她的腹诽,画面一抖。

      芈初安静下来。

      她会带她放纸鸢,会给她做粉圆,会为她过生辰……原来这个身份的生辰是三月初三。

      很快就是燃烧的宫墙,行道上全是尸体,常去的水池变成了红色。她被人抱着,疯狂向前跑去,可是能跑去哪里呢,所有地方都是一样的。

      画面一转,她们待在了一个陌生的巨大的院落中。女子的面目逐渐变得模糊,最后依稀只能看清她消瘦的轮廓和泛白的鬓角。

      芈初想要知道更多,比如她是怎样逃离楚宫,但记忆仿佛自有性情,在她回神之前,最后一串记忆不再是具体的景象,而只是一个声音。

      是很小很小的芈春,正在奶声奶气地喊着“姆妈”。

      “王女看起来心有所感。”阳平的声音好似天外传来,“不妨请王女先歇息几日,之后再——”

      “不必。”芈初向晴子一揖,目光向下,遮挡住了所有的情绪。语气却冷静又从容,“初愿即刻验伤。”

      *

      晴子让婢女都退下。

      芈初作势要脱衣服,被晴子止住。

      “夫人有何见教?”

      “子春是如何从楚宫中逃脱?”

      “草民并非王女,从未去过楚宫,何谈逃脱。”

      “现在是知道自称草民了。”晴子掩唇笑道,“放才在殿上,倒不见谦卑。”

      “草民无状,惹夫人笑话了。”

      “为何要男装求学?”

      “若不如此,只能依附于男子。”

      晴子默然。

      “为何偏偏要选择姜门?这世上还有别的学宫。”

      缘由当然是说不清了。芈初笑道:“初见识浅陋,只知鲁地有一姜子,博学广闻——”

      “有教无类。”

      “夫人所言甚是。初贫,无以为继,若非同门兄长接济,恐怕早已饿死。”

      晴子轻笑出声:“以子春的资质,怕是不甘饿死。”

      “草民身无所长,便是不甘也无可奈何。”

      “子春不会无可奈何的。”

      芈初无奈,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子春总有办法为自己找到出路的。”晴子收起笑,静静地看着她,“所以你现在才能站在这里。”

      芈初一时不知她是在说谁。

      屋内沉默了片刻,芈初开始动手解衣带。这次晴子没有拦她。

      “直到最后一刻,子春才提出要验伤。”晴子忽然出声,“你从未和别人说过这件事。”

      解衣带的手一顿。她其实提过一次,在去年新正的时候,她对伯牛兄说她手臂上有一道爆竹留下的印记。

      她不明白晴子为何要说这些,但她是她在座楼里遇见的第二位女性,她天然地想要亲近她,哪怕明知道她是卫君的夫人,一举一动都不可能单纯。

      “如果说了,他们都会同情草民,但草民不需要同情。”

      晴子有些意外她的应答。她以为芈初不会回应。

      “有时候柔弱是可以利用的,同情也可以成为一把利刃。”

      “利刃向前,总是需要方向,我给不出方向。”

      芈初将外袍放在几案上。

      这已经是她今天第二次说没有方向了。晴子敛目:“难道子春没有讨厌和憎恶的人吗?”

      芈初没有做声。晴子慢慢走到她的身后,看着芈初将中衣脱下。她轻轻吸了口气,“比如给了你这一身伤痕的人。”

      芈初的后背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白皙的肌肤。尽管伤口早已愈合,可是这纵横的痕印依旧触目惊心。

      “她已经死了。”

      晴子以为她指的是楚宫的奴仆:“动手的人手死了,背后的人却还活着。”

      “夫人这是在教草民如何仇恨?”

      “午夜梦回时,子春就不曾害怕过吗?”

      “人已死,还有何可怕。”

      见她如何都不肯松口,只一心当自己是芈初,晴子笑道:“放弃王女身份,未必能得到安宁。”

      “夫人现在可曾安宁?”

      晴子笑容一滞。

      “草民手臂与大腿处亦有伤疤,夫人可要察看。”

      “不必了。”晴子恢复神色,“就到这里吧。”

      芈初便将衣服穿了回去。

      “子春。”

      芈初望向她。

      “旧国确有种种不好,但只有那里,才有母亲。”

      *

      芈初不知晴子为何明里暗里都想让她认下王女的身份,但至少回到大殿时,她没有反咬一口,而是如实说出了情况。

      伍定面色发白。阳平看向晴子,目露责备之意。晴子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按照楚使先前的说辞,芈春的求学经过了楚王的首肯,既然芈初不是芈春,那么真正的芈春又在哪里?但是此刻无人再敢提这茬,好像世上本就没有芈春这个人。

      冗长的宴席在半个时辰内宣告结束。全场唯一真心为雅乐陶醉的人或许就只有卫君了,他全不觉时间的流逝,若非晴子的软语,他还要让乐者奏一曲《木瓜》。

      “今日之事,很快就会流传诸国。”阳平在登车前看向姜子,“楚王会如何回应,姜子难道就不好奇吗?”

      姜子没有回他,只顾徐行至自己的车马。

      “没想到,姜门多年的声誉,竟要毁在一个罔顾人伦的弟子身上。真是可惜,可惜啊。”

      芈初以为自己使了点小聪明就能摆脱王女的身份,但实际在世人眼中,无论芈初如何证明,她都是芈春,只是名分有无的差别。

      姜子依旧没有理会。

      阳平轻轻一笑。

      *

      回公孙家的路上,无人说话。子具几次对芈初欲言又止,她都看出来了。但此刻她不想说话,便没有给他机会。

      姜子下车后径直回了房间,没有看芈初一眼。

      子具眼中的担忧更甚。

      芈初没心没肺地朝他笑了笑,试图安抚他。仲行的脾气终于被她的笑戳爆,他冷着脸,嗓门大得吓人:“你随我来!”

      芈初被他一惊。

      怕她溜走,仲行走至她身边,几乎是逼着她前行。若非顾及她是女子,仲行早就像以往那般拎鸡崽似的拎她了。

      “子涂兄,有什么话我们可以好好说。”芈初讨好道,“不必如此。”

      他现在最见不得她这个样子。仲行只觉头上青筋直跳。

      “芈子春!在你心中,是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欺骗?”

      “初不曾欺骗。”

      “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承认!”

      “子涂兄,有些事未必如你所见。”

      “你大可以解释。”

      芈初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一向伶牙俐齿,怎么现在却成了哑巴?”仲行怒极反笑,“说句实话就如此困难。”

      “实话我已在殿上说过了。”

      “好,好,好。枉我还以为你对姜门有几分情谊,是我自作多情了。”见她低头不说话,仲行冷声道,“也罢,生养你的母亲都可以不要,更何况旁人。”

      耳边似是再次响起了那声软糯的“姆妈”,芈初骤然感觉心脏被人握住,说不出的憋闷难受。

      这不该,也不会是她的感受,一定是前世遗留下的情绪在作祟。

      “子涂兄!”冉犁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子具一进府就去找他,说是子涂兄将子春带走了。他思忖府中唯有此处较为僻静,连忙仓促赶来。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冉犁见芈初面色发白,眉头一皱。

      两人俱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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