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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赴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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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子见他们折返,便知事有变故。芈初也不拖沓,将阳平的打算告诉了夫子。但是她在转述时隐去了阳平对她的暗示。
阳平认为芈初就是芈春,当然不仅是他,所有人包括夫子潜意识里都会这样认为。
“我本当他确实缺一家宰。”没想到是在揣测他是否知情,夫子皱眉,“我甚不喜他。”
阳平这样不顾礼教的人自然讨不得夫子的欢心,不过姜子鲜少如此直接地表达他的喜恶。
“近几日可有楚使前来?”
仲行摇头:“未曾。但观阳氏之语,今日宴席上必有楚使。”
“两国联姻乃正事,行事却如此营营,倒真是有牧丘的风范。”
虽然不合时宜,芈初却有些想笑。有生之年她竟然听到了姜子的讽刺。
“子春。”
担心夫子会直接向她求证身份,芈初一股脑地开始分析局势:“阳平此举是想为鲁国解围,而鲁国之急在子献兄的安排下定能安然化解,到时形势转变,联姻便可有可无。阳平若想一力促成此事,恐怕还是私心为多。”
“阳氏任左司马至今未有建树,若他能因此成事,鲁君定会对他更加看重。”仲行沉声,“子献与子春在外奔波数月,最后怕是会为他人做嫁衣。”
阳平能勾连楚、卫,想必耗费的时间精力不会比她和子献兄少,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确实在保护鲁国。但谁让他乱拉人入局了呢?
“前段时日阳氏在陈国救下的人,不会就是楚使吧。”冉成思忖道,“陈国武库的大火或许是假的,不过是阳氏想要带楚使来卫国的障眼法。”
芈初豁然开朗:“子具真是聪慧。”
冉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夫子,时辰到了。”华若在屋外出声提醒,下一瞬他的语气变得惊讶,“伯牛兄?是,夫子他们都在里面。”
伯牛?他怎么来了。
冉犁进屋先看了芈初一眼,这才向姜子行礼。
“犁听辛大夫言今日宴席有楚使在场,担心夫子不知,特来告详。”
“此事我已知晓。”
“子涂兄不是早该出城了吗?”冉犁故作不知,“为何——”
姜子看了眼芈初,三言两语说清了经过。伯牛面色愈发难看,姜子却像是没注意到般,继续嘱咐他了些琐事。
“夫子。”华若再次提醒。
姜子止住话头,起身出门,仲行随之,芈初跟在了子具的身后。见冉犁没动,芈初好奇:“阳平没有邀伯牛兄吗?”阳平无疑是擅长搅浑水的人,应该巴不得所有人都去看他唱戏。连年岁最小的子具都得去,没道理会漏下冉犁。
冉犁直接无视了这个问题。
“你可知如何应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联姻的事,在芈初眼里只是非常麻烦,远不是什么要害。最坏的结果,就是她得逃离这座楼。到时候她依然能活得好好的,哪怕不能学习东君的术法……她总是能活得好好的。
他低头注视着芈初,明明看出她的些许漫不经心,知道她定然有了把握,却仍旧止不住担心。因为她有时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满不在乎。
无数话就在嘴边,他却清楚此刻开口只会结巴。
冉犁点了点头,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嗯。
*
冉成和芈初分别坐在姜子和仲行的身后。这是芈初第一次参加正式宴乐,在刚开始的半个时辰里,好奇心压倒了一切。
芈初一眼就认出了楚使,因为他衣服上有九凤的图案,那是楚国的图腾。他也明显认出了自己,毕竟姜门弟子就来了三个。芈初试图利用自己与前世的联系获知楚使的身份,然而这次没有出现任何鬼使神差的想法。
看来她前世没有见过他。
楚使一边打量着她,一边和阳平说着什么。芈初不会唇语,便没有再看他们,转而去观察卫君和他的夫人。
晴子长得果真好看,却不是她想象中的妖媚。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句诗很适合她,衬得卫君像是她的爷爷。
许是注意到她的目光,南子向她望去。芈初对她一笑。
晴子挑眉。旁人连目光都不敢落在她身上,眼前的男子却敢朝她笑。芈初若无其事地将视线移开,却见阳平正含笑看着自己。
幸好在芈初翻白眼之前,卫君开始了同阳平的寒暄,很快姜子和楚使也加入其中。
芈初听着他们用诗歌彼此赠答酬和,慢慢觉出无聊。她实在欣赏不了雅乐,面前的食物也并不诱人,而且她还得挺直脊背以应付更严格的礼仪和每一束向她这里投来的好奇眼光。
现在她就希望阳平能单刀直入,不要把前奏搞得太花里胡哨。
可惜大家都是场面人。哪怕都清楚会发生什么,也非要稳如泰山。
芈初看向冉成,见他聚精会神,明显对这一切感兴趣时,目光收回,投向面前的几案。
果然不是同一个人。芈初有些解释不清自己突然而起的失落,于是她选择忽略。
“今次前来,是为楚、卫、鲁三国。”
不知神游了多久,芈初终于听见了一句相关的话。
“两年前,王女芈春曾去鲁国求学,吾王甚是挂念。”
“王女竟来我鲁国求学,为何不曾听人提起?”
“鲁国乃周之宗邦,世人皆道‘礼在鲁’,王女仰慕许久,定要前往。王女乃先王胞妹之女,吾王向来看,不忍拂意,却恐王女年小顽劣,贻笑大方,便要求轻车从简,暂匿行迹。”
“原是这般。三十年前,还是楚国世子的先楚王亦曾来我鲁国求学,如今后辈继承前志,正是美谈。”
啧,这阳平还真是会装。芈初听他和楚使一唱一和,心倒是慢慢静静了下来。她不知道这个世界会如何具体处理她十八岁之前的经历,也就是“芈春”的经历,所以楚使的话或许是真的。可是她在鲁地一年有余,并未见到一个楚人,而且就算是轻车从简,她身边不可能没有人随行,她不信楚王真的敢放她一人去鲁国。
更大的可能,芈春是逃出来的,而且逃得很成功,以至于楚国都没想到她在鲁国。
卫君显然知道他们的来意,笑道:“不知王女拜于何人门下?”
“正是姜子门下。”
“噢?竟有如此巧合之事。”卫君望向姜子,“不知夫子可知此事?”
“草民门下多是贫寒之辈,并不见王孙贵胄。许是哪里弄错了吧。”
芈初虽看不清姜子的神色,却能听清他语中的疑惑。她连忙低头,以掩饰翘起来的嘴角。她以为夫子会从实说明,没想到演技如此自然。
“这怪不得姜子。若不是吾王嘱托,吾也想不到王女会拜入姜门。”楚使起身,走至芈初面前,朝她行了楚国的大礼,“伍定拜见王女。”
一刹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伍氏?”
“没想到王女还记得臣。”
这楚使反应倒快。芈初摇头:“我不认识你。”见他语塞,“吴国伍郗与你是何关系?”
“伍郗乃楚国叛臣,臣与他半分关系也无!”
但你们明显是一个家族……知道伍定误会了她的问话,芈初也懒得解释,点头表示知道了。
然后便一言未发,仿佛这一切和她无关。
见芈初并不叫起自己,也不说话,只端正坐在案几后,伍定有些拿不准主意。他转头看向阳平。
“他乡忽见故国之人,王女一时恍惚亦在情理之中。”
芈初依旧不给半点反应。
担心场面过于难看,冉成低低咳嗽了一声:“子春。”
“嗯?”芈初疑惑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伍定,“你是在拜我?你不是拜得王女芈春吗?”
“这……您不就是王女吗?”
“我什么时候是王女了?我唤芈初,字子春,尽管名字相似,但并非你口中的芈春。”当谁不会演戏呢,芈初好心指点道,“楚使快起来吧,下次不要乱行礼了。”
卫君看向楚使和阳平:“这是——”
“王女向来顽皮,但血脉大事可不能疏忽。您的生辰、姓名、排行都载于宗谱,一查便知。”
芈初起身,向阳平一揖:“不知宗谱上的姓名可叫芈初?”
“当初为求学,吾王曾要您隐匿身份。”伍定连忙道,“芈初不过是化名,做不得数的。”
“这就奇怪了。我从小到大都叫芈初,从未叫过芈春。”
伍定一愣。芈初此语一出,意味着她将完全割断自己与家族的联系。哪怕是伍郗,也从未否认自己的血脉。
“若真如王女所言,不知这芈初生于何时何地,父母祖辈为何人,经何前往鲁国游学?”
阳平确实不错,这时候还能沉住气,试图抓住她的漏洞。芈初知道自己那句话的分量,在这个时代,除了有必死之心的刺客,寻常人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身份,更何况名门权贵。阳平定然设想过她会拒婚、甚至逃婚,但是他想不到她会直接丢掉芈春。
他们的思想到底受到了局限,而她唯一能胜过他们的或许也只在此。
芈初胡诌了一个生辰,反正无法证伪。
“初自小父母双亡,只根据名姓猜测自己乃楚国王室后裔。不过从小到大都不见有人来寻,估计只是没落旁支,算不上什么。”
“听姜门弟子子具所言,芈初乃被叔父养大。不知这叔父是何人,住在何处?”
糟糕,忘记这一茬儿了。都怪她之前瞎话张口就来。
见芈初沉默,阳平语重心长:“王女的母亲尚在楚国等候王女归家……还望王女勿要任性。”
伍定收到阳平的眼神示意,趁势接上:“宜夫人每日都在宫门张望,只希望能再见王女。”
用孝道挟制她,不错,真是不错。
最他妈烦这种人。芈初眼神一冷:“我说过了,自小父母双亡。”
“姜门向来注重礼义廉耻,王女如此不顾念自己的生身父母,姜子难道就没有话说吗?”
“不必将师门牵扯进来。我——”
“子春。”姜子严厉地打断了她。
芈初的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终是一揖:“夫子。”
“你拜入姜门时,曾提过自己的身世。我且问你,你可有撒谎?”
“未曾。”
“句句是真?”
“是。”
“那你的叔父究竟为何人?”
“不知。”
“何为不知?”
“只记得家中仆人鞭打,不记得有什么叔父。”芈初这次看向了卫君身旁的晴子,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若不信,初愿验伤。”
举座皆惊。若芈初真是芈春,而她身上又果有伤痕,其中缘故不免有些耐人寻味。楚王的残暴并非什么秘密,诸国心照不宣罢了。伍定显然想到了这一层,也顾不得礼节,连忙站起来:“王女贵体,怎会有损害!”
“那么使节也承认,我并非芈春了。”
伍定噎住。
芈初走至姜子面前,行礼道:“夫子曾言,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此语初谨记至今,然而天不遂人愿,初无父母,何来方向。”
“人无信不立。”姜子仿佛叹了口气,声音中藏着一丝疲惫,“这句话你也要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