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周游列国（8） ...
-
端木辞走到她的面前，眼底隐有丝丝激动：“子春今日的选择，或许会决定将来的你是何身份。”
芈初皱眉。
“子春究竟是愿成为寻常的妇人，还是博学多识的君子？若是前者，当初又为何而来？”
她想说她在此处没有将来，所以无所谓过去与现在。可是原本应该脱口而出的话却在瞬间哽住，她突然学会了沉默。
冉犁听着端木辞的话，心中一动。他似乎不应用世俗的目光来看待芈初，女子在外诚然不便，但人于浮世，幸者又能有几何。
仲行看着立在中央，一言不发的芈初，忽然觉出了她的几分女气。他不由想到了小姝，想到了家中傍晚时灶台里的炉火。也不知她是否收到了信，旁人读信时她又是否会笑。
闵阙的声音一如既往若春风拂面：“出使非小事，子献不妨让子春细细斟酌。宁可事先考虑得周正些，也勿要事后追悔，徒生嫌隙。”
端木辞微微颔首，向后走了两步，与芈初稍稍拉开了距离。
身上的压迫感顿时减轻，芈初朝闵阙一笑以示感激。她不傻，听出了子亏兄对她的回护。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众人各有所思。
姜子一直注意着芈初的动静，见她目有坚定之色，猜其已下决心，笑了笑，语中藏有些许自己都未意识到的期待：“子春可是有了选择？”
“弟子愚钝，欲向夫子请教一二。”
姜子却拒绝了。他摆手笑道：“此事实在特别，仓促之间，吾亦难以解惑。”
“夫子过谦了。”
姜子摇摇头，语气似责备似好笑：“子春这是在偷懒。”
芈初不解。
“吾可传道受业，但人之为人，正在于不同。眼下你尚有兄长依持，行事暂可躲于人后，然世事无常，风云流散。”姜子正视她，声音平稳而醇厚，令明明略有些伤感的言语顿时变得意味深长。
“或许有一日，子春身边将无一人尚在。吾不求你事事在先，惟愿你能问心无愧。”
这一日已经到来。芈初心想，依照凤鸣的话，她本是世上最后的一个人，而眼前一切不过只是真实的倒影。
她怔怔望向不知名的某处，脑海中突然一片空白。她忽然就有些不愿权衡。假若未来已经注定，那么她现在的所见所闻，所知所感又有什么意义呢。
“子春。”姜子温声打断她的思绪，“没有过多的时间了。”
芈初回神，朝姜子一拜，慢慢道：“初愿随子献兄出使齐国。”
事情紧急，端木辞只让芈初简单收拾两件衣服，至于其它随行用品他自会准备。芈初便装了子献曾送给她的新衣，以及最重要的自制卫生巾。
东西很少，半盏茶内芈初就将一切整理妥当。刚将包袱背在身后，便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
她吐了口气：“伯牛兄？”
“我来送，送你。”不知怎的，冉犁又有点结巴。
“伯牛兄不在大门送我吗？”
许是芈初的反应十分自然，小小的结巴立刻消失：“卫君有召，我们须跟夫子一道入宫。”
芈初转身，嘴角的笑有些张扬：“多谢伯牛兄。”
冉犁静静看着她，似有许多话想说，却终是化为浅浅淡淡的家常：“在外要照顾好自己，不要生病，不要惹麻烦。”
芈初嗯了一声：“伯牛兄也要如此。”
冉犁笑了笑：“这是当然……总不能让你一个小姑娘瞧了我的笑话。”
这是他第一次直言她的性别，芈初觉出了一些不同，天性却让她将其忽略。她越过他时，莫名以为有什么事情没有做，想了想，回身做出一张鬼脸，对着他笑道：“我走了。”
冉犁轻轻颔首，眼中似有流光飞过。
*
车马很快起行，在轱辘声中，芈初下意识望向了公孙府。牌匾上的字在恍惚中变成了姜府，门前屋檐下的灯笼仿佛变成了鲁国的式样。
“舍不得吗？”端木辞语气中杂着一丝戏谑，“我还当子春会满不在乎。”
芈初收回目光，平静道：“原来这才是远行。”
端木辞难得没有听懂，却又不好直问：“嗯？”
尽管卫鲁相距甚远，但一路有夫子兄长相伴，所以哪怕把姜府落在身后，也从不觉真的离开了它。
芈初不愿将矫情的自己展露在端木辞面前，笑道：“我第一次出使，难免觉得新奇。子献兄见笑了。”
端木辞看了她一眼，没有深究。
“不知子献兄有何奇谋能使齐君退兵？”
“此番出行，我们恐怕不仅要去见齐王。”
芈初表示理解：“齐王位高，我们自然需要中间人牵线搭桥。”所谓的中间人即是齐国的宠臣。
“你懂得倒多。”端木辞一哂，“但我的意思是，我们不仅要去齐国。”
芈初有些心虚：“总不会还要去楚国吧。”她对楚国几乎一无所知。
“子春想要回家看看？”
芈初连忙摇头，故意说着重话：“楚国没有我的家，我今生不会再踏入楚地。”
“不要轻易说出绝对的话。”端木辞拿出一张地图，“你如今没有立下重诺的能力。”
“唔，子献兄还是很喜欢教训人呢。”
端木辞半玩笑道：“若哪一日我不教你了，只怕你反会无所适从。”
芈初凑近他：“那我们是不是不去楚国？”
“虽说我已将你看作男子，但行事的分寸仍不可或缺。”端木辞淡淡道，“将你的脸挪开些。”
芈初闻言照做，只视线依旧黏在地图上：“子献兄为何要将吴越两地圈起来。”
“我们要在新正前赶至吴国。”
芈初丈量着齐吴之间的距离，疑惑道：“吴国与退兵有何关联？难不成子献兄能替鲁国向吴国借兵？”
“非也，再想。”
芈初想起“围魏救赵”的计策，摸了摸下巴：“难道是让吴国出兵齐国，齐国被打后自然无暇攻鲁。”
“说对了一点。”
“只有一点？”
“照你所说，齐国与吴国兵戈相见，那么胜败之后鲁国该如何？”
芈初纳闷：“该如何？”齐国总不能一打二吧，鲁国定能无事。
端木辞看着地图皱眉：“吴国若败，齐国自会一鼓作气继续攻鲁，吴国到时自顾不暇，必定坐视不理；齐国若败，少不得会将这笔账记在鲁国的头上，至多休养生息一年，便会再度攻鲁。”
芈初一愣。端木辞抬头瞥了她一眼，以为她的神情有些好笑，忍不住弯了嘴角：“此次出使，并非只救燃眉之急。若是可以，我们能保鲁国十年无忧。”
十年于乱世而言，怕是难得的安稳。芈初消遣轻率的心思渐渐淡去，言行举止正经了不少。
“愿闻其详。”
端木辞将地图递给她：“反正你记性好，先将这张图背下来。”
芈初接过图，认真看了片刻，便将图还给他。
“记下来了？”
“嗯。”
“不错。”
见端木辞没有再解释的意思，芈初眨了眨眼睛：“子献兄没有别的话要与我说吗？”
“若一次性和盘托出，你如何能有进益。”
芈初眉心轻蹙，似是百思不得其解：“子献兄为何对我这么好？”
端木辞一噎，握拳咳嗽了一声：“子春多虑了，此乃夫子授课之道，我不过是模仿一二。”
“子献兄当日并不意外我是女子。”芈初突然翻起旧账，“而兄长之前曾言及与阳平之会，想来是他透露的了。”
端木辞一时摸不准她的想法，便顺着话道：“他确实有意告诉我你的身份。”
“子献兄同他有交情？”
“只是见过几面。”
“时隔多日，为何他偏偏要告诉子献兄？”
端木辞忽地一笑：“他原本以为你会去找他，熟料你却纹丝不动。”
“我身无长物，就是寻他封口也没有筹码，作甚要傻乎乎地去钻套。”
端木辞赞许地点了点头：“考虑得不错。”姜府再如何震惊她的身份，总归会为她谋一条出路，“为了左司马之职，阳平可谓是殚精竭虑，直到前段日子才在卫国遇见了我。”
阳平本欲以芈初的身份为棋子，但当时她已随夫子离开了鲁国，倒是无意避开了一劫。然而阳平向来不安分，与他在卫国的相遇估计也是有意为之。
子春既然猜不到内里，端木辞索性不打算告诉她，免得她思虑过重，反伤了慧根。
芈初若有所思：“短短时日竟能一跃而成鲁国的左司马，这阳平想来有些本事。”
“夫子曾言，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端木辞语气顿时变得严厉，“纵然阳平有滔天的本事，于你我而言当不过如浮云草草。”
能用自己的方法达到目的便是厉害。到底是乱世，一昧守道恐怕反被牵制，更甚者或许会一败涂地。芈初抿了抿嘴，终是没有直言自己的想法，应和道：“子献兄说得是。”
端木辞看出她的勉强，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沉默半晌，轻声道：“其实一开始我很意外子春竟是女子。”但接受之后，有关芈初的事瞬间顺畅许多，比如她细弱的力气，又比如她偶尔流露的女子情态。
芈初面上露出几丝笑：“子献兄竟还敢带我出使。”
“子春有辩士之风，若仅恪于男女之别而不能一展才干，我会觉得很可惜。”
可惜。这样的词竟能令她心中一暖，因在车上动作不能太大，她便拱手道：“多谢子献兄。”
听出她谢意中的真心，端木辞亦拱手，待她如平常：“子春客气。”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周游列国（8）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