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楼》野雨

35、周游列国（6）

　　室内再度安静。众人皆垂眸，唯有仲行皱眉打量着芈初，引得她不自觉向冉犁身后移步，以躲开仲行的视线。

　　闵阙颇为无奈，轻轻拍了拍仲行的手背，微微摇了摇头。

　　仲行将目光收回，眉心却未能舒展。一旁的闵阙见状，以为他今日有些莽撞，但没有深想。

　　颜晖听出端木辞语中的回护之意，可此事不好轻易揭过，一旦有心人知晓利用，整个姜府的声名恐怕都会被连累。不过芈初竟是女子，颜晖忍不住嘴角一翘，想她扮男子扮得倒是不错。

　　姜子沉吟许久，方才开口：“从未有女子远离故乡前来求学，是以吾也不知该拿子春如何是好。”

　　夫子的直白坦率令芈初一愣，她听出了其中的为难。

　　在现代，哪怕生活不堪，她至少也能一直读书，此处却不同，比如公孙姝便一字不识。男女之间的相处虽相对自由，可私定终身，可白日相谈，但一女混入一群男子中生活，怕仍旧逾越了世俗道德可接受的底线。

　　“不如子春认我作兄长吧。”端木辞忽然道，“距公孙府不远有一间小院，子春一人住着绰绰有余。”

　　言下之意是让她搬出去。芈初抿了抿唇，莫名有些难过，但她克制着没有流露：“初以后不能再听到夫子的教诲了吗。”她似乎还有许多东西没有学。

　　“子春每日仍可来。”姜子慢慢道，“只是需着男子装束。”

　　芈初一喜，还未称谢，端木辞忽然抛出一个问题：“子春将来当如何？”若是男子，自然是为官自立，娶妻成家。然而女子求学之事尚不曾闻，何况为政。

　　“将来之事无须夫子操心。”芈初连忙道，“初眼下只愿跟随夫子学习。”

　　“子春是想走一步看一步吗？”

　　“为何要思虑过长？”芈初努力作出认真的样子，担心说出的话会被轻视，“若非意外，伯牛兄不会知道初的身份，如今众人皆当初为男子，此刻初突然搬出公孙府，难道不会惹人猜疑吗？反不如一切照旧，待时机到来，初会自请离开。”

　　“子春的话确有几分道理。”颜晖温声看向端木辞，“与其突生变故，不如顺其自然。”

　　“子春到底是女子，吾等以前不知便罢，如今既知，是否多有不便？”

　　“初愿继续与伯牛兄同居一室。”

　　众人闻言，神色颇为微妙。冉犁耳根泛红，侧身轻叱了一声她的名字：“子春！”

　　芈初后知后觉，尴尬了一瞬，正色解释：“初与伯牛兄素来以君子之礼相对，每日温书复习，志在求学而已。如何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朝姜子拱手一拜，“男女之情，为何不能亦是同门之谊？”

　　闵阙面有惭色：“子春所言，令阙愧怍。”

　　仲行等人皆静默不语。

　　“如此。”姜子淡笑着，“子涂，将你的屋子让给子春吧。”仲行的房间原是公孙姝的闺房，只有他一人居住。

　　仲行颔首。

　　“便以子春病体未愈为由吧。”冉犁轻声道，“半夜地气寒凉，病情反复，身体总不能大好。”

　　不仅没有被赶出去，还白白得了一个便宜，芈初上前一步，嘴角是掩不住的笑：“初谢过夫子，谢过子涂兄。”

　　端木辞见她不谢自己，微不可见地哼了一声：“府外的小院可要给你留着。”

　　一句寻常的话却偏让芈初听出了财大气粗。她怎么会忘记金光闪闪的子献兄，咧出一个自以为最灿烂的笑，声音末梢里稍稍掺了些嗲，显然是在卖乖：“初谢过子献兄。”

　　在座诸人除了姜子皆浑身一抖，纷纷将脸移开。

　　芈初本以为仲行会出声责备，话音刚落就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熟料他神情恍惚，不知想到了什么。

　　*

　　自从知道芈初是女子后，冉犁似是为了避嫌，与她远不如以前亲近。等闲人也再不会随意进她房间，无意令她多了机会和凤鸣联系。

　　“书信暂且不是印信。”

　　芈初有点生气，用力打着字：“死老头你有什么用！”

　　“小丫头今天火气有些大，是不是因为伯牛不肯理你。”

　　芈初发了一个呵呵的表情。

　　凤鸣回以捧腹大笑。见芈初半天没有回复，慢慢打出一行字：“找到印信后你就会离开那里了。”

　　“我知道啊。”

　　“你现在很少嚷着要走了。”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只是一笔合理的买卖。”她找到印信，东君教她法术。

　　“我们不全是人。”

　　芈初翻了个白眼：“一大把年纪了还抠字眼。”

　　“你为什么总认为我很老。”以神界的记法，他见到她时，正是灵力最盛的时候。但也自从那时起，她见面必喊他老头。他曾问过一次相同的问题，却被冥王岔了过去。

　　“冥王不许我说。”芈初撺掇他，“要不你和他打一架，赢了他应该会告诉你。”

　　“不说就算了，我好奇心又不重。”

　　芈初觉得无趣：“夫子今日进宫，子涂兄等人也随他一道去了。”

　　“……所以你当我是陪聊？”

　　“反正你身边除了冥王就只有东君，与我说说话也不亏。”

　　凤鸣笑了笑：“往生之术练得如何了？”

　　“气息似乎已经贯通全身。”

　　“可以练习点印了。”凤鸣正经道，“往生之术十二层，一层为点印，二层为半方伽印，三层至十二层分别由一方至十方伽印。”

　　“点印长什么样子呀？你有图吗？”

　　“修炼者不同，点印与伽印的形状便不同。十方伽印乃是累加而成，不到最后一层，你不会知道伽印的完整模样。”

　　“总有什么变化吧，否则我怎么知道自己是修炼成功，还是走火入魔了。”

　　“若你觉得难受，便是成功了。”

　　芈初连发三个黑人问号：“不应该是觉得身体通泰，四肢轻松吗？”

　　“你想成仙？”

　　“能成仙？！”芈初将他的话当真，兴冲冲道，“那岂不是比为魔简单，我练我练。”

　　“为什么总是不想成为人本身呢？”

　　芈初嗤道：“然后被神杀死吗？”

　　“神不是万能的。”

　　“人就是吗？”芈初飞快地敲着九宫格，“自古总是人想成神，像你这种由神至人的简直是奇葩。”

　　“你在质疑我的选择。”

　　“终于听出来了。”

　　“但我选择了你。”

　　芈初看着对话框里的泡泡字体，指尖一滞。凤鸣煽情时，说教意味便会少许多，看起来难免顺眼些。

　　回神后的芈初自嘲方才一瞬的触动，嘴角一扯：“这不是你的选择，当时只有我。准确说来，冥王那个冰块才是我真正的救命恩人。”

　　“冥王殿下不是冰块，他的真身是三足金乌，可在混沌中分割日夜。”

　　“听起来确是只威风霸道的鸟。”芈初没有生出什么尊崇之心，“老头的真身又是什么呢？难不成是只凤凰？”

　　“嗯。”

　　芈初挑眉，今天这是怎么了，凤鸣从不会应得如此爽快。

　　“我以前明明猜到了，你为什么不承认？”

　　凤鸣半天没有回复。芈初有点不耐烦，打了一个问号。

　　“……方才是冥王在用手机。”

　　“从哪一句？”

　　“威风霸道。”凤鸣忍笑，“我想，他可能没有意识到你在夸他。”

　　“冥王似乎羞于将真身告诉别人。”芈初微微一笑，“死老头不会真的要凉了吧。”

　　“他也将我的真身告诉你了，不会记仇的，哪像你。”

　　芈初冷哼一声，再度直接关机。

　　“妖界动乱将平，神界很快会将视线移至十二楼。”冥王立在凤鸣的身后，目光冷冽，“你却还肆意浪费自己的灵力同她闲聊胡闹。”

　　“她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些人情味，自是要好好护着。”

　　“她快二十岁了，竟连印信的皮毛都未寻到。”

　　“冥王这话不免重了，皮毛还是有的。”

　　冥王默了默：“你到底意欲为何？”

　　“如果不让她待得久一点，等她看见往生之术的效力，恐怕死活都不肯再进第二座楼了。”凤鸣低头把弄着手机，眸光微黯，“她不像你我，早已破釜沉舟……她需要一个继续的理由。”

　　*

　　十月的鲁国，寒意渐起。一夜间，半城的树叶尽数掉落，被风一裹，吹得大街小巷遍布。孩童见了欣喜，将四散的叶子堆在一处，在上面蹦蹦跳跳地踩着，伴着嘎吱的碎叶声发出阵阵欢笑。

　　玩得累了，索性直接坐下，和同伴一道唱着母亲们常哼的小调。

　　“小童，姜府在哪个方向？”

　　哼唱的孩子们立刻住声，起身热情道：“我们带你去。”

　　姜府仆人将信简转交给公孙姝时，生动地向她描述了门口的热闹：“这可是个好兆头。”仆人看了眼公孙姝已明显隆起的小腹，笑道，“将来您的孩子定会平安出世。”

　　公孙姝略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谢谢阿嬷。”

　　“夫人在后堂，您要现在过去吗？”

　　因夫子好学，姜夫人潜移默化中也识得了一二字，尚且对付家书。

　　公孙姝连忙点头：“我这就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