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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堕三都(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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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安公十一年春五月,齐王以操练为由,陈兵齐鲁交界。
消息传来时,仲行诸人已与郕邑宰僵持了数日,齐国的军马无疑是火上浇油,使得情势愈发严峻。
仲行终是按不住怒气,直冲冲闯入申仪的营帐,当面指责道:“若不是右司马行事瞻前顾后,此刻郕邑早已拿下,怎还会受进退两难之困!”
“若郕邑城墙一倒,驻扎在百里外的齐军便能横行无虑。”申仪抬了抬眼皮,冷笑一声,“你身为监军,却只顾完成自己夫子的嘱托,丝毫不顾及城中百姓的安危,如此德行,也配站在我的面前狡辩吗!”
仲行怒极反笑:“齐鲁会盟在先,齐军岂敢真的发兵?遑论此次可供调遣的兵卒共有千乘,纵是开战,我鲁国理武俱在,何须畏他齐国!”
申仪语气愈发平淡,显然未将他放在眼里。
“一介武夫,好勇之徒,不堪大任。”
仲行报以冷笑,下意识用手握住剑柄。乐期恰好进来,拦下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莽辞。
“你倒是来得及时。”申仪面容平静,“军中本是肃穆之地,不需要高声喧哗之人。”随手一指,也不看他们,淡淡道,“带人出去吧。”
乐期微微皱眉,仍旧朝申仪见礼,这才强拉着仲行离开。仲行惊诧于他的力气,怔愣中竟也随他走了出去。
“你不该这般同右司马说话。”
“他早已目中无人,再不用言辞击打,他会变本加厉。”
乐期不和他争论,直接道出担忧:“恐怕我们不能继续了。”
“我们还有王上之命。”仲行蹙眉,“眼下依然名正言顺。”
“我权职有限,只能调动四百乘兵马,公敛阳想必早有准备,强攻并不明智。”
“不攻就是功亏一篑。”
乐期摆了摆头:“总不能因此平白丢了性命。”
仲行看着他,慢慢平静下来。他指着远处孤零零的一棵老树,淡淡道:“草木无情,生长只为存活,人却不同。若无道义,性命在否又有何关系。”
言辞一课,仲行虽不是最好,但到底有自己的坚持。尽管乐期不甚赞同,却也未出言反驳,沉默良久后,唯有一声叹息。
*
“王上有命,宣司寇进宫。”內侍的嗓音极为端正,用得是地道的雅言。
待姜子换装离开后,芈初略略疑惑:“这几日夫子进宫的频次似是格外多。”
冉成动了动小脑袋:“夫子是主事之人,自然要常与王上会面。”
“就你知道的最多。”芈初忍住摸他脑门的冲动,笑道,“子具兄今日倒是愿意来亲近我了,往日不都跟在子献兄的身后吗?”
“子献哥哥忙于商贾,我怎好再叨扰他。”
芈初咬咬牙,转头盯着伯牛,不满道:“难道我在你们眼里真的这么闲么?”个个都是觉得别人有事才会来“打扰”她。
伯牛笑道:“子春每日都有自己的安排,只是因为年纪小,不常出门办事,才会给人这样的印象。”
芈初听出他的安慰之意,嘴角一扬:“伯牛兄说得在理。”
“子春真像个小孩子。”冉成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比我还像。”
芈初被他逗乐:“你还知道自己是个豆芽儿呀。”
冉成立刻皱眉,作出一副板正的模样:“子春慎言。”
芈初眉梢一挑,还未说话,耳畔传来子和温润的嗓音:“方才我送夫子出去时,似乎看见有生人朝素衣巷走去。”
“生人?”芈初握了握拳,“有几人?”
“两个人,皆出自季府。”端木辞不知何时站在了冉成的身后,“他们奉季氏之命前往素衣巷赠礼于子涂兄。”
“子献兄如何得知——”
“子春既受人之托,还是去看望一下为好。”
端木辞家都能与乐期扯上关联,他又善于经商,想来人脉定是不俗。芈初便无心再追问其中曲折,当即起身告辞。
看着芈初匆匆离去的背影,伯牛眼中生出一分忧虑:“季府的人怕是不好应对。”
“在姜府待了足有半年,若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岂不委屈了夫子的教导。”
冉犁无奈一笑:“子献兄言重了。”
颜晖微微颔首,沉吟道:“季府不早不晚偏在夫子进宫时拜访素衣巷,其中定有隐情。吾等随夫子多年,贸然出面许会弄巧成拙,倒是子春,心思玲珑又少历世事,面对季府众人,反有出奇之处。”
冉成一直安静听着三位兄长说话,闻言禁不住出声道:“既然子春能去,那我能不能也去呢?”
端木辞仿佛料到他的问话,对他轻轻一笑:“你若不去,我们怎知素衣巷的情况。”顿了顿,叮嘱道,“不过你只能在一旁悄悄看。”
“偷看是小人行径。”冉成古怪地看着他,语气颇有些忸怩,“子具是君子,不是小人。”
端木辞忍笑说明道:“子春试炼的机会不多,子具是他的兄长,自然应当在旁协助,但又不能插手过多,待其力竭时再现身帮忙也不迟。”
冉成恍然。
*
语音聊天的铃声忽然响起,芈初还开了震动,导致手机差点从袖口滑落。
手忙脚乱地摁下接听键,稍微放缓了些步速:“死老头,你打电话能不能挑个时间!之前鸽了我那么久,怎么突然就有消息了。”
凤鸣说一月内给她回答,如今早过了期限。
“听起来你似乎对结果并不感兴趣。”
“嗯?”什么鬼。
“你接到电话时,第一反应是责怪我的时机不对,而不是询问我印信的结果。”
“因为现在是特殊情况。”
凤鸣似是在笑:“你看,你竟然还费时间同我解释。”
芈初嘴角一抽:“结果是什么?”
“你真的想知道?”
“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情逗人玩,真是变态。”
凤鸣笑出声来:“我用神识将子涂的衣服皆探查了一遍,它们皆不是印信。”
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不是失望,更不是惊喜。眼看着巷口将到,芈初平淡地哦了一声,准备直接关机。
“待机吧。”凤鸣仍在笑,“让我也听听一会儿要发生什么。”
芈初下意识想要拒绝。
凤鸣诱惑道:“若真的出事,或许我还能助一臂之力哦。”
想想也不亏。芈初凶他:“不许乱说话,安静点儿。”
“好。”
芈初一将手机收起,李大娘的身影便撞入眼帘。
“小郎君,你来得正好!”大娘语气有些急,“方才来了两个人向我打听公孙氏的院落,我惧其气度,不敢不言。可她夫君不在家,平白来了两人她要如何应付?”
“大娘莫慌。”芈初安抚道,“我恰好有事来寻嫂嫂,现在就去看看。”见大娘过于热心了些,又是一笑,“子涂兄已有官职在身,那两位说不准是宫中的人。此刻天色略晚,大娘不妨先回家炊饭,有事我会去寻您的。”
李大娘会意,不再跟着他。
*
公孙姝记着仲行的嘱咐,不敢随意开门。门外的人倒也耐心,慢慢解释着他们的来意。
听闻他们是奉季氏之命,公孙姝仍旧迟疑了片刻。念着此时是白日,应不会有大碍,面上备出几分笑,将门打开。
“我一介村妇,孤陋寡闻惯了,若给二位大人带来了麻烦,还望海涵。”
季府的人扫了一眼她的容貌,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夫人客气了。”
公孙姝见他并无倨傲之态,言语较为平易,心下瞬时松了口气,嘴角的笑真诚了许多。
“寒舍简陋,承蒙二位大人不弃,请进来坐一会儿吧。”
“如此甚好。”
公孙姝没有读过书,与人寒暄几句便无话可言,男子体贴地笑笑,让身旁的侍从将贽礼呈上。
“这是季府的心意,还请夫人收下。”
青铜酒器一组,丝帛两匹,棉布六匹,玉璋一枚,玉玦一对,铜钱若干。
寻常的礼便罢了,可这礼如此重。无功不受禄,纵是仲行劳苦功高,也该等他回来受王上嘉奖,怎好让她一妇人接下这不公不私、来源不明的赏赐。
许是看出她的苦恼,男子温声道:“仲行资历虽浅,但自他成为家臣后,所说所为皆是在维护季府。若不嘉勉此等忠心为主之人,岂不会让外人看了笑话,以为季府无识人之明,容人之量。”
公孙姝支吾不过,正犯愁间,院外传来了芈初的声音:“公孙嫂嫂在家吗?”
也顾不得会不会失礼,公孙姝一边起身一边解释道:“他是季府弟子。自我夫君离家后,他便常来探访,瞧家中是否有不足,为人很是细致妥帖……实在不好令他在外久候。”
男子面色似有不快,却也未阻拦她。
公孙姝一见到芈初,便压低声音将情形描述了一遍。
芈初看出她的紧张,轻声道:“嫂嫂不必担心,我来解决就是。”想了想,以为她不在场或许更好,“嫂嫂先去做茶吧,待会儿再出来。”
公孙姝不放心:“我觉得那位大人很会说话。”
芈初长话短说,点到即止:“你若在场,一旦这礼被收下,就与子涂兄脱不开关系了。”
公孙姝反应过来,不再犹豫,立刻朝厨房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