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堕三都（1） ...
-
初春时节，积雪渐融，正是最冷的时候。
芈初穿着几层麻布冬衣，紧裹着厚厚的被子，连伸出手指的欲望都没有。冉犁无奈，便坐在他的床边与他一道温书，待芈初看完两行字，便替他将竹简拉开一些。
芈初学得累了，便扭头看伯牛，见他穿得并不比自己多，神色中却尽是平和。
忍不住想要打扰他，下意识朝他那处挪了挪，低头蹭了蹭他的衣袖。
冉犁没有抬头，继续翻看着竹简，淡淡道：“什么事？”
“为什么你不冷呀？”
“习惯就好了。你往日住在楚地，许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冬天。”
“我经历过的。”芈初慢慢道，“再冷他们都会泼我一身水。”
冉犁皱了皱眉，望向他：“是你的叔父？”
“算是吧。”芈初含糊道，“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人。”
冉犁只当还有他的叔母，没有多想：“所以你这么怕冷？”
“也算不上怕。”芈初想了想，“就是看到又厚又干的东西会有亲切感。”紧了紧被子，笑道，“会忍不住把它们盖上。”
“若是仍觉不够，对面的那床被子也给你。”
芈初眼睛一亮，好字还未出口，冉成突然在屋外高声叫着他的字：“子春，子涂兄回来了！”
听见仲行的名字，芈初连忙让他进来。
“你快把门关上！冻死了！”
冉犁立刻轻叱一声：“不许妄言生死。”
芈初哦了一声，看向冉成。
冉成难得失了几分寻常故作的稳重，举止间瞬时生动活泼了不少。但还是没忘记先向伯牛行礼。
伯牛笑道：“子涂兄这次回来的日子比我预想中要晚。”
“不如伯牛兄与子春猜猜这是为何？”
冉犁想了想：“可是他临时起意去了别地？”
“非也。”
“他去应战了？”仲行好勇，若遇人要求比武，一般都会允诺。
“非也。”
“或许他只是想在家中多住些时日吧。”
冉成摇摇头：“非也。”
芈初摸摸下巴，随口一说：“难道是他这次带了什么土特产回来？”转头瞧着冉犁，“卫国有什么特别好吃的东西吗？”
“鲁卫两地的百姓口味相类，并无太大不同。”
冉成思忖片刻，语气有些犹豫：“子春勉强算说对了一半吧。”
芈初神色一振，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激动之下，她竟有点结巴：“莫非，莫非他的妻子这次和他一起回来了？”
冉成微微颔首，看着稳重，芈初却从他眼里嗅到一丝八卦气息。
“他们如今在何处？我能见见公孙——”差一点将人家的名字脱口而出，幸得及时记起了那日仲行的面色，略哽了一下，继续道，“公孙氏吗？”
“听说子涂兄已将她安置在邻街的一座院子里了。”说着觉得有点奇怪，“不对，你作什么要去见公孙嫂嫂？”
“我好奇她长什么样子嘛。”芈初故作思考，“毕竟子涂兄看着那么严肃吓人，不知道公孙嫂嫂究竟是何方神圣才能收服他啊。”
冉成似是心有所感地点了点头，胡思乱想了会儿，迟疑道：“你们说，公孙嫂嫂会不会比子涂兄还要，嗯，还要。”背地议论人绝非君子行径，子具“还要”了半天也没能接着说下去。
芈初和冉犁却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会吧。”想到自己将来定会与公孙氏打交道，芈初不免有点发憷，因而说话时没有注意措辞，“子涂兄一看就是直男，喜欢的姑娘应当是娇软可爱型，怎么会对古板的老女人感兴趣呢？”
冉犁：“娇软？”
冉成：“可爱？”
两人对望一眼，齐齐看向芈初：“老女人？”
芈初干笑了两声，瞎诌道：“这是我们楚地的方言。娇软可爱是形容女子长得柔顺灵动，老女人就是指年龄大的姑娘。”
两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芈初连忙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不知子涂兄眼下在何处？”
“子涂兄在夫子处。毕竟嫂嫂来了，子涂兄也不好继续住在姜府，总要和夫子说明一番。”顿了顿，“不过，我方才从夫子屋前经过时，好像听见了几句争执。”
“争执？可夫子不是早就同意子涂兄去作季府的家臣吗，他们还能因何事争辩？”芈初眉心一蹙，“总不会是因为公孙嫂嫂吧。”
冉成连忙摇头：“这我可不知道，”
芈初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哪有你这样打听消息的。”
冉成也不恼，笑道：“既然子涂兄回来了，子春需随时准备好被抽查功课，不要丢了我的脸哦。”
芈初皮笑肉不笑：“知道了，小子具。”
*
公孙姝打量着面前的小院子，眼中生出丝丝欢喜。屋子并不大，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以后这里便是他们的新家了。公孙姝立在院中，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傻乐了一会儿，她便在厨房寻到了抹布和扫帚，也不等仲行回来，迫不及待地开始清扫房屋院落。
邻居李大娘古道热肠，从她门前经过时见她似是有些吃力，便回家放了东西过来与她一道收拾。
公孙姝起先害羞，渐觉出大娘的好心，不由记起自己的母亲，言行间因而自然许多。
“你们是从何处搬来的？”
“卫国。”
“怪不得，这时节南边的人是断不会来的。”
公孙姝抹着室内的桌椅：“大娘是鲁国人吧。”
“正是。我家儿子去年便应征入伍，如今家里只剩我与老头子两人，公孙丫头得空就来坐坐呀。”
公孙姝连忙笑着应下。
“你家那位也是卫国人？”
“他是鲁国人。”公孙姝将擦好的器皿放回原处，“他眼下在姜府求学，离此处不远。”
李大娘知道姜府的名声，停下手中的活计，称赞道：“都说姜子是鲁国贤能，你夫君能从学于他，将来定能有成。”语罢，轻轻叹了口气，“不像我那儿子，过得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
“大娘莫要担忧，如今鲁国并未和别国开战，大娘的儿子不会有性命之虞。”
李大娘知她好心安慰，应景地诶了声，复又言笑晏晏：“你们这次是要常住吧。”
“应当是的。”
“如此甚好，一个家到底是需要安稳的。”
公孙姝笑道：“大娘说得是，我记下了。”
两人大致将房屋收拾了一番，姑且算是能住人了。
李大娘望了眼天色：“我也该回去给老头子做饭了。”
“大娘稍等。”公孙姝连忙走进卧房从包袱里寻出了一小罐蜂蜜，双手递给李大娘，“初来乍到，并无甚贵重之物，只有些许蜂蜜聊作贽礼，还望大娘能收下。”
大娘觉得不好意思，公孙姝却执意让她带走。
大娘走了没多久，仲行便带着一担柴火和一担小米回来了。
公孙姝正愁没有米、火炊饭，见状大喜：“你这是在哪里买的？”
“这是夫子赠的乔迁之礼。”仲行将柴放好，自发地取了几根，主动坐在灶口前，准备生火，“你今日定是累坏了吧。我本欲早些回来，熟料和夫子多谈了两句。”
公孙姝将米舀出来放在锅里：“无妨，隔壁的李大娘人好，帮我收拾了不少东西。”又添了些水，“所以我就送了她一小罐蜂蜜。”抿了抿嘴，小心望向仲行，“你觉得我做对了吗？”他们一共只有两罐。
“甚好。”仲行笑道，“以后这种事你做主就好，家里的钱财也归你管。”
公孙姝内心雀跃，却生出一点担心：“可万一我管不好怎么办。要是家里揭不开锅——”
仲行哈哈大笑起来，伴着火的滋滋声：“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就只有陪你一道饿着了。”
“我才不会让你挨饿呢。”公孙用勺子搅着锅里的米粥，下巴微抬，“我要让你每日都闻到这小米的香味。”
仲行挑眉：“如果我想吃肉呢？”
公孙嘟嘟嘴：“我是管钱，又不是生钱。你总要多给我一点呀。”
太阳余晖中的她似是格外的好看可人，窗棱的阴影投在她的脸上，没有模糊昏暗，反而是难言的生动。总归不用再添柴，仲行便专心致志地看着她。
公孙姝被他瞧得不自在，随口找了一个话题：“你今次只去见了夫子吗？”
仲行以为她意有所指，眉心一蹙：“我没有见到芈初。”
“他没有回家吗？”
“他没有告诉你他的身世吗？”
公孙姝摇摇头，仔细回忆道：“他其实是个有点倔强的人。”
倔强？不想学东西时确实挺犟的。
既然芈初不愿说，仲行也没有捅破，不咸不淡解释了一句：“他与家中长辈似有嫌隙，是以很少回去。”
公孙姝约莫猜到几许，低低道：“那你就不要再和他一般见识了。虽然他言行前后不一，但想来应是有难言之隐。”打量了一眼仲行的神色，语气略有迟疑，“能不追问，便不问了吧。”
仲行轻轻颔首：“好。”记起一事，“对了，我明日中午和晚上可能都不回来，到时你只做自己的饭就好。”
“是有什么事吗？”
仲行没有隐讳：“夫子欲向王上提议堕三都。”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堕三都（1）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