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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新正(下) ...

  •   冉犁轻轻嗯了一声,夹起肉块斯文地吃着。

      厅堂中的弟子并不多,芈初留意数了数,不过七个,合上夫子等人,也才恰好凑整。除了她,旁人皆是食不言,各自安闲地用着饭。

      如此平宁的夜晚,她却觉得满堂都是热闹。

      因要守岁,今夜他们可以晚睡,稍微年长的弟子聚在厅堂前方的廊下,跪坐着与同门谈天,年纪小的弟子坐不住,纷纷起身走到院中嬉闹。但碍于兄长在场,又是晚间,言行不敢太过放纵,大多都立在灯笼附近,就着烛光用手比划出不同的影子。

      芈初原本便与他们不熟,又嫌弃他们玩得幼稚,虽然坐不住,却也无事可干。

      冉犁见他无聊,试着将他拉入对话。

      “不知子春如何能做到一目十行?”

      芈初不知谦虚二字如何写,神色自然:“天生的。”

      另外两位弟子皆含笑不语。

      芈初认出其中一人便是姜鲤,尽管他的容貌气度不似姜子,但耳朵与鼻子却与他的父亲如出一辙。心神微动,随口问道:“伯鱼兄既是夫子之子,为何还要前往国学?”

      气氛稍稍一滞。

      冉犁出声解释道:“国学乃鲁君所设,规矩与姜府有所不同。”

      芈初会意。一个是公办,一个是私立,只是这公办比私立的门槛要高出许多。

      姜鲤温和地笑了笑:“鲤常听闻楚地山川俊美,来日若有机会,定要一览才好。”

      芈初又非真的楚国人,闻言含混了几句好话,倒也糊弄了过去。

      *

      公孙姝小心翼翼地将两套新衣捧出来,整齐地放在床头。

      母亲和她说,除夕时若将夫妻二人的新衣紧挨着摆放一夜,次日清晨再穿上,两人在新的一年里便能和和美美,不相分离。

      “水已经烧好了。”仲行跨过房门,看见她的动作,笑道,“之前不是一直藏着掖着不肯给我看吗?”

      “这是新正的礼物,自然只能在除夕夜出现。”公孙姝走到他面前,伸出手,嘻嘻一笑。

      仲行疑惑地看着她。

      公孙姝见他实在不解风情,小鼻子一皱,不满道:“你就没有给我准备礼物吗?”

      仲行唔了一声,指了指自己。

      公孙姝以为他将东西放在了怀中,连忙伸手去掏。仲行下意识掩住衣襟,向后退了半步,故作警惕:“你这是做什么?”

      “我能把你怎么样。”公孙姝被他逗笑,“快点给我。”

      仲行一脸正经:“但今夜我们要守岁。”顿了顿,“况且还没有洗沐。”

      公孙姝反应了一会儿,方才后知后觉,脸色涨得通红。

      仲行误会她要哭了,连忙道:“你不是最喜欢听故事了吗?今夜熬得晚,我担心你撑不住,便搜罗了一些故事,想着晚间在床上说给你听,就算你困了,也不会着凉。”

      公孙姝一愣,她本以为是……倒是她多想了。耳根羞得通红,都有些不敢抬头。

      仲行却当她在生气,仔细解释道:“大雪封山前,我与人订下了一辆驴车,又算了算我们路上的花费,实在没有余钱购置旁物。”

      仲行之前曾在卫国地方任职,是以有些积蓄。去鲁国求学时,则常接受旁人的请托,或捎送物什,或帮忙相剑,虽不能积下钱财,至少能照管家中妻子,也能保自己衣食无忧。

      往日来返卫鲁两地时,他只需一人徒步就好,今年却不同。

      担心他误解,公孙姝敛去羞色,对他笑道:“我没有怪你,我只是太高兴了。”

      “是我不好。”仲行认真道,“若我早有所成——”

      “眼下这样就很好。我虽不出家门,却也知道外面并不太平。我不求你成败,只愿你能平安。”

      仲行应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眼神一亮:“我前次砍柴时装了些脆竹,待子时便放给你听。”

      公孙姝不知他有没有将她的话记在心上,明明被他的欢喜感染,却又想笑而笑不出来。

      *

      仲行果真有许多的故事。

      “崦嵫山上有一种古兽叫作孰湖,马身鸟翼,人面蛇尾,喜吃山果,爱喝流动的溪水。遇人时十分友善,愿意载人跋涉,不求回报。”

      公孙姝裹着被子窝在仲行的怀里,柔声道:“虽然他们长得奇怪,可心地真好。”

      仲行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但他们有时会抢占其他兽类的领地,将他们赶到贫瘠的土地上。”

      “为什么呀?”

      “孰湖生产不易,一生最多能有三个孩子。他们又不耐脏,一旦食物饮水收到侵染便会生病。他们需要划出一个较大的领地以避免和其他兽类的接触。”

      “这么说,在孰湖的眼里,人很干净。”

      “传闻孰湖的尾巴能够治愈人的断骨,于是便有不轨之徒趁孰湖载人时一刀割下他们的尾巴。”

      公孙姝突然大力捶了一下仲行,语气愤然:“怎么可以这样呢!”

      幸得她力气不大,仲行不动声色地揉了揉胸口,继续道:“趋利避害是万物的天性。”低头见公孙姝还欲捶他,连忙顺势抓住,一把塞回被窝里,“反正最后孰湖也不会相信人的话了,再见面时已是生死之战……好好躺着,手不要拿出来,不然会冻着。”

      “你白日烧了那么多柴火,现在屋里可暖和了。”公孙姝转身去抱他的腰,更深地伏在他的怀里,笑道,“而且你就在旁边呀,哪里会冷着。”

      仲行低低笑了几声,真的没有再说她:“初二时我们便去拜会兄长吧。”公孙姝的母亲由长兄公孙骐赡养。

      公孙姝点头道:“母亲和兄长虽同意了我离开卫国,但他们到底有些不舍。不如我们在兄长家多住两日吧。”

      “这是自然,家中还有一块肉干,到时候记得带上。”

      “那肉还是大哥送来的呢。”公孙姝笑道,“我得把肉切一切,免得被母亲看出来。”

      仲行奇道:“都风干成那样,母亲还看得出来?”

      “家长里短的事,自然是女人更加熟悉。”公孙姝抬头朝他的下巴啃了一口,“你这种粗性子是不会明白的。”

      仲行静静看着她生动的眉眼,无声地笑了笑。

      许是传说有趣,公孙姝今夜没有丝毫困意,直缠着仲行不停地说话。

      两人夜话间,窗外突然响起了爆竹的噼啪声,紧接着一家连着一家,声响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仲行忙起身披衣,公孙姝想跟着他一道,却被他按回了被子里:“好不容易才捂热了。”见她要噘嘴,又道,“竹子烧起来时会溅出火星,反倒是远观更妙。待我将它们点起来,便进来和你一起听。”

      院中火苗发出滋滋声响时,仲行如他所言,迅速准确地钻进了两人的被窝。

      公孙姝透过窗纸,模糊看到了正在炸裂的竹子,鼻尖隐隐传来一阵焦糊的气味。她惯闻不来这种味道,此刻却觉得万分美好。

      这是她家新年的第一声爆竹。

      *

      府中竹子烧起来时,芈初下意识用手堵着耳朵,藏在了冉犁的身后。

      “怎么这里也有爆竹啊。”芈初闭着眼睛,差点都要跺脚,“我要进屋去!”她不过走了走神,就生出了这样的动静。

      爆竹声太响,冉犁没有听清他的话,却看懂了他的动作。

      他转身,伸出臂膀,两手合围,将芈初圈在中间。他的身体与宽广的衣袖瞬间替芈初筑起了四面不透风的墙,嘈杂与喧闹一下离他们很远。

      芈初怔了怔,抬头望向他。

      冉犁目光清澈,眉目和顺,见芈初看过来,立刻安抚地笑了笑。趁还未烧到下一个竹节,他低下头,在他耳边轻声道:“很快就好了。”语气稍顿,似是在笑,“一年总要听点爆竹声,要不然会睡不着的。”

      芈初抿了抿嘴,迟疑片刻,慢慢将捂着耳朵的手放下。

      啪啦几次,火焰渐渐变小,只余零星的滋啦声。

      众弟子纷纷走到姜子面前祝辞问好,姜子一一答礼。正各自准备回屋时,天上忽然飘起了小雪。雪花纷纷扬扬落在烧黑的竹子上,温柔又安静。黑白交错之中,火苗彻底熄灭。

      芈初与冉犁并排向房间走去。

      沉默片刻,冉犁慢吞吞问道:“子春为何不喜爆竹声?”

      “小时曾被人用爆竹扔过,至今手臂上还有一道疤痕。”

      “……是犁失礼了。”

      芈初笑了笑,看着空中落下的雪:“你不必道歉,这又不是你的错。”眼神怔忪,似是在回忆,“也曾有人如此护过我。”

      冉犁思忖片刻,见他并无厌恶之色,方才小心问道:“是子春的好友吗?”

      “是我的弟弟。”芈初伸出手,凝视着融化在手掌的细雪,语气轻而柔和,全无平日的油腔滑调,“他说他最喜欢雪和蓝色的鸢尾花。”

      因为它们就像姐姐一样,纯净、好看,又令他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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