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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归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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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愈深,愈多的大雁开始结队朝南边飞去。
鲁王抬头,看看远去的大雁和它们头顶的天空,又看看被日光照出赤橙黄三色的云朵,眼神微亮。
“冬日快要来了呀。”
这次出行,乐期主要负责鲁王的近身护卫,申仪则主要负责殿后,是以此时只有他与御者并几名內侍听见了鲁王的话。
“卑臣听闻今年鲁国各地皆是丰产,想来百姓过冬会更容易些。”
鲁王笑笑:“如此甚好。”静默片刻,鲁王唤道,“乐卿。”
“卑臣在。”
“你以为鲁国如何?”
乐期想了想,给出一个稍显中肯的回答:“眼下国力虽不强,但朝中并不乏贤才俊杰,加之王上心有宏图,卑臣以为,鲁国王霸之业指日可待。”
“那你以为姜白可用否?”
“此次会盟,多靠姜司寇谋划盘旋,足见其有过人之处。”
鲁王微微颔首:“他门下的几位弟子,寡人亦觉器宇轩昂,不同等闲。”
“姜司寇声名远播,他教出的弟子想来也是拔萃之辈。”
“其中一人可是叫仲行?”鲁王嘴角一翘,“若寡人未记错,他应做了季氏的家臣。”
乐期掌心濡湿:“是。季氏接连征召了他三次。”
本以为会有追问,熟料鲁王却将话头轻轻放过,将视线复又放在周遭的景色上,面色怡然。
*
为送仲行一程,姜白等人暂时离开了鲁王的车队,行至可前往卫国的岔路口停下。
仲行下车向姜子告别,颜晖等人也下车拜送他。
“路途遥远,子涂万要小心。”姜白面容严肃,“切勿逞匹夫之勇。”
仲行行礼道:“弟子谨记。”
姜子敛去眸中忧色,轻轻点头。
仲行又朝着端木辞等人回礼,笑道:“明年再见了。”
几人齐齐应了一声:“诺。”
仲行不再多言,背着包袱,转身径直离去。
他们便平静地目视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莽野的清晖中,消失在略有寒意的秋色里。
*
“你的姿势不对,手要抬高。”冉子具一脸老成地看着芈初,“你要是偷懒,再练上十天八天也没有用。”顿了顿,皱眉道,“到时候子涂兄回来,看见你这个样子,我岂不是会很丢脸。”
芈初闻言立刻放下弓,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胳膊,不满道:“我哪里有偷懒。”自打小学上了四年级,她就再也没这么认真过了。
冉成稍稍歪了歪头,故作不解道:“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胳膊痛,不能休息一下吗?”
冉成一本正经道:“每个人都会痛的。”
“我不要练了。”芈初抹了抹滑到眼角的汗,然后给他看自己手掌上带血的勒痕,抱怨道,“太累了。”
冉成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想如何便随意吧,只是待子涂兄他们回来,子春又该当如何呢?”
芈初皮笑肉不笑:“是子春兄。”
冉成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子春既然不愿再练弓箭,不如与我一道去学骑马驾车吧。”
骑马她仍旧不行,可驾车却是不错。芈初满意地将小弓递给了冉成,冉成笑眯眯地看着她,偏偏没有伸手,仿佛在等待什么。
芈初心领神会,轻咳了一声,恭敬道:“子具兄。”
冉成矜持地点了点头,这才接过了她手中的东西,转身带着她向前走。
练习一日后,芈初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房间,发现仍旧只有自己一人。心中莫名有点失落,但转瞬便被困顿淹没,强撑着精神洗漱了一番,便上床睡得人事不知。
许是已经养成习惯,次日卯时,芈初便睁开了眼睛。她望着房顶发了一会儿呆,又试着抬了抬酸痛的胳膊,这才深吸一口气,从床上坐了起来,紧接着下地打理头发,穿衣穿鞋,动作一气呵成不敢有丝毫停顿。
走到屋外时,冉成已在等他了。
小萝卜头绕着她走了一圈,欣慰道:“不错。”这几日都按时辰起来了。
芈初懒得理他,一边抬脚一边问道:“他们还要多久回来?”
“五六日吧。”冉成转了转眼珠,有些犹豫地开口,“其实有一件事我忘记告诉你了。”
芈初倒不在意:“什么?”
“子涂兄会先回卫国一趟,待他回来已是新正后了。”
芈初一下怔住。
“卫国?”
冉成连忙点头:“就是卫国,怎么了?”
芈初眯了眯眼:“他是回去见他妻子?”
冉成认真道:“子涂兄的父母几年前便病逝了,家中只有妻没有子。”
芈初止住想要挠他的冲动,咬牙道:“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现在才说?”什么小破孩,长得乖有什么用,坑起人来一样厉害。
“我想着,子春就算能躲过一时,也避不了一世。”冉成睁着眼睛显得有几分无辜,“总归是要学的,与其临渴掘井,不如早些开始。”
道不同,芈初不与他多费唇舌,立刻装作肚子痛,向茅厕奔去。
事情突然,芈初选择了语音通话。
凤鸣的声音像是没有睡醒:“怎么了?”
芈初镇定道:“仲行回卫国了。”
“那就让他回去呗,你又不能绑住他。”
“但那是卫国!”芈初稍稍提高了声音,“印信和施法者可能都在那里。”
凤鸣长长地嗯了一声:“那你也一起过去不就好了。”
芈初觉出几分不对劲:“死老头你是不是喝酒了?”
“没有没有。”凤鸣用了一连串的否定词,“我才没有喝酒。”
“那你唱一首凤求凰给我听听。”
凤鸣高兴道:“好呀好呀。”说着便哼了起来。
芈初一时失语。还说没喝?只有喝醉时死老头才会哼歌。哀叹一声,当即将手机关机,耳不听心不烦。
*
卫国多山地,地势不比鲁国平缓,仲行又不愿赁一辆牛车。幸得他从小翻山越岭,步行于他而言已算家常便饭。但许是很久没有回家,才走至山口他便生出了近乡情怯之感。
仲行十岁时举家从鲁国搬迁至卫国,此后十年一直在卫国生活。冠礼结束的次日,他听闻姜白名声,便决定前往鲁国求学,求学一年未及,父母忽逢大病,他又匆匆赶回卫国。
正是在那一年,他与公孙姝正式定亲。
记起那时她的音容,仲行嘴角露出一丝柔和的笑。十六岁的姑娘,脸皮竟然比他还厚,拉着他要定亲的信物。
“我怕你一去,就不再回来了。”年轻的公孙姝其实很害羞,与他说话时常会绞着手指,眼睛也不敢看他,“母亲说你重诺,那你向我许一个诺好不好?”
他没有说话,只低头看着她。
公孙姝偷瞄了他一眼,没看清他的表情,还以为他不肯,扭扭捏捏低声道:“我可要等你三年呢……太平花都开了三次了。”
仲行镇静地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嗯,我答应你,三年后一定来娶你。”
不意他的诺言如此直白,公孙姝下意识将头埋得很低,却露出了红彤彤的耳根。
除了笑,仲行再也找不到别的表情。
傍晚风急水骤,落雨如豆。正在烧火的公孙姝想起院中晾晒的被褥,连忙站起来向屋外冲去。
却在门口和一人相撞。
公孙姝吓了一跳,睁着眼睛有些惊恐地抬头,不妨仲行正抱着所有的衣服,低头看着她笑。
公孙姝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眼窗外,见衣服果真不在,才敢小心翼翼地靠近仲行,伸出手摸了摸他的下巴。
仲行:“……”
意识到是真人,公孙姝眉眼间全是笑:“夫君回来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
仲行将东西抱进房间,也不要公孙姝帮忙,自己一个人将衣服被褥分类收好。半晌闻得一阵糊味,淡淡问道:“锅里在煮什么?”
公孙姝呀了一声,匆匆奔进厨房,手忙脚乱地添了些米水。
没多久,仲行也跟着进来了。公孙姝连声让他出去,认真道:“你以前不是说‘君子远庖厨’吗?”
仲行一哂。八九岁的公孙姝最喜拿泥巴树叶假装做饭,有时还会偷拿家中的盐醋撒上去,献宝似得端到他的面前,非要他尝一口。那时他已十二三岁,怎会再陪她玩小孩子的游戏,便不伦不类地用了礼记中的话糊弄她。谁知她会记到现在。
仲行不由分说地将她抱了起来,趁她还未回神,又将她放下,自己蹲在了灶台面前,娴熟地摆弄着火堆。
室内一时只能听到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看着差不多了,仲行将手中的烧火棍放好,望向公孙姝:“你有收到我的信简吗?”
在火光的照射中,仲行似是格外的温和。公孙姝忽然有些想哭,嘴角却下意识现出一抹笑:“收到了。本来还打算明日去寻兄长,没想到——”公孙姝没有说下去,仲行却明白她的意思。
没想到你却回来了。
心中陡然生出愧疚,仲行揭开锅盖,任小米粥的浓稠香味散漫整个房间。
“看来兄长将你照应得很好。”仲行每两月便会托人送钱给公孙骐,请他帮忙替公孙姝采买食物。
公孙姝嗯了一声:“大哥最疼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