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归》猫咪的枕头

40、不归

　　我醒来之时，已经看不见沉祈的魂魄了。浮沙半透明的身影之下是一朵盛放的彼岸花，鲜艳似血，花叶交错。她对我说：“拜托了。”接着那嫣红盛放的花朵收了起来，收成一个花苞，最后消失不见，只剩了那翠绿的叶片，在满眼的火红之中，分外的惹眼。像是在嘲笑，又像是在反抗。“叫我花叶不相见，我便偏偏要在旁的花朵盛放之时，长出绿叶！”真像是死人妖的风格。
　　我走过去坐下，与那植株同一高度。
　　我道：“小朋友，是你么？”
　　那植株弯了一弯，我仿佛能听见他一板一眼地说“师嫂，有礼了”。我伸出手来，轻轻地弹了一下叶片。那叶子吃痛似的慌忙躲开，之后又似是不忍我孤单，慢慢地又将叶子伸到了我的眼前。
　　“以后呢？你就跟死人妖永远地在一起了，开心吗？”
　　翠绿的叶子抖了抖，俄而，又挺得笔直，纹丝不动。像是喜不自胜之后，又害羞了。
　　“哎！你说，等我回了子不语，我夫君他会不会已经在帮会等我了？他，会不会等得很着急？”
　　植株颤抖着碰了碰我的头，冰凉的叶子擦过我的脸颊。
　　“你也觉得他死了么？不，他没有死。他肯定还活着。可能活得不太好，但是肯定活着。”
　　沉祈所有的叶子都蔫了起来，软软地搭在我的手上。
　　我轻柔地摸摸叶子，笑笑：“我没事儿。真的！你不会觉得我疯了吧！哎哎哎！你还真觉得我疯了啊！我没疯。你听我解释啊！过来！给我转过来！哎，这才对嘛！我猜他一定是被兰若寺抓了，他们想拉他入伙，又或者想知道什么秘密。不然，他们实在是没有必要再派人去子不语抓人啊！肯定啊，是我夫君不肯与他们同流合污，他们又奈何不了，所以想抓我们去要挟他！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是吧！我的猜测肯定是对的！”
　　周围的鬼魅都离我很远，可能他们觉得我是个神经病。守着小朋友这事儿，比想象中要顺利的多。原本我以为，我得杀他几只鬼示示威。毕竟生人的气息对他们大有裨益，他们鬼又那么多，就算单打独斗比不过我，冲上来将我群殴了，也是能一只鬼讨一口血肉的。
　　我将我的想法告诉小朋友时，他浑身的枝叶乱颤，我瞧了半天也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最后他又蔫了所有的叶子，搭在我手指头上。
　　三日之期一到，我便向小朋友辞别，我要快些回去，万一他已经逃出来了呢？还没跑到黄泉的边沿，几个鬼差便找到了我。前几日我打伤了孟婆和无常，他们这是要来捉我了。我手上没有兵器，讨不了好，施法将他们稍稍困住，便飞快地逃开。一柄钢叉从身后掷来，穿过了我的身体。我摸了一下，没有血。那感觉很奇怪，像是身体从内部撕开了一个大窟窿，呼呼地向里面灌冷风。眼前的景象再次模糊起来，渐渐地被黑暗侵蚀。我看不见路，也看不见自己，可我依旧不敢停下来。只是拼命跑，拼命跑，再拼命跑。意识早已模糊，像是有生了锈的钝刀在我脑子里搅动，疼得再也无法思考。我只知道我要回去。
　　不知道这样在黑暗中奔跑了多久，我看见了子不语的大门。剥落了的朱红的漆，生满铜绿的兽首门环。我高兴地奔过去，一切景象在我眼前明朗起来。院子空空的，只有那几棵梅树，开满了红梅。我进屋，翻出了那个他送我的灯笼，落了些灰，但是依旧很漂亮。我点起它，站到门口，远远地望着门前的小路。站累了，我便坐一会儿。觉得无聊了，我便去观察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我知道这院墙有三千六百五十七块砖，其中有七百五十六块只有一半，有两千四百九十一块上有裂痕。我抚摸过梅树的每一片树叶，知道它们每天落了几片叶子，发了几个新芽，抽了几根嫩枝。我甚至可以详细地描述出帮会的大门是从哪里开始裂的逢，裂成了几条，从哪里开始腐朽。
　　可是，一直到墙上的裂缝我再也辨不清，院子里从杂草没过人头再到灌木丛生，我也没有等到他。我已经，忘记原本这院子是什么样子了。他，不回来了么？我握着那盏灯笼，靠在院墙地下发呆。路上偶尔有行人走过，我跑过去向他们打听外面的情况。然而，没有一个人理我。偶尔遇见几个修道之人，他们也只是看着我无奈地摇头。我着急，想要出去找他，可我怎么走，最后还是会回到这个地方。我觉得自己好像被整个世界遗弃了，仿佛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哭了很多次，渐渐地变得麻木了起来。每次哭完之后，我就会过去抱着那盏灯笼，再慢慢恢复信心。我觉得，就算天下都遗弃了我，他也不会。我日日夜夜游走在这样的情绪当中，等着他回来，记不清年月。
　　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前的路早已被覆盖，我看见了疯子。他依旧是当年的那个模样，手执一柄浮尘，头戴玉冠，道袍加身。
　　他是这么多年来我见到的第一个熟人，我很高兴，冲上去问他：“疯子！疯子！疯子！你的阿婴找回来了么？”
　　他皱着眉，摇了摇头：“没有。我只寻得了她的尸身。只能日后慢慢将魂魄聚回来。”
　　他在我身边坐下，开始自顾自地说话：“老四给老三重塑了身体，虽然身手不比从前，行动也迟缓些，但是他们现在过得也算逍遥自在。”
　　我把玩着手里的灯笼，原本明黄的穗子已经暗得发灰，随着我的动作晃来晃去。我的心情相当的愉悦：“师父和师爹没事就好。”
　　“帮主修为散尽，但是现在有帮主夫人照顾着他，日子过得也还不错。相知与相许已经轮回了三世，做了三世的夫妻，每一世都相守到老。缘尽三生，他们早已圆满。云挽和云殇，原本就是下凡渡劫，现在也早已经归位了。”
　　真好，大家都没事儿，我很久没有这样开心了。
　　他突然转向我，沉声问道：“你为什么还不走！大家都没事儿了，你已经可以安心了吧！”
　　我一头雾水：“我为什么要走？我还没见到我家大个子，如果我走了，他回来找我，找不到怎么办？”
　　他看着我，像是要被我气死：“他没死！他活得好好的！”
　　我张开了嘴，觉得嗓子有些发紧：“那，那他为什么不来找我？”
　　“他找了啊！”
　　“我，我没见到他啊！疯子，你去告诉他好不好，告诉他我在这里等他！我在等着他回来！”
　　疯子焦急地在我面前踱来踱去，最后万分无奈认命一般地叹息一声。
　　“我真是！我真是！我跟你说什么呢！你怎么会懂！你能懂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