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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冬至 ...

  •   八月,院子里头的菊花开得正好。洁白的花朵簇拥在一起,仿佛一小片的晶莹的白雪。秋风送爽的时节,酷热偶尔回来杀个回马枪。我拿着画轴与相知切磋,帮里的弟兄带来消息。后金与大明议和,可议和的同时却进攻了朝鲜。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安。袁将军功高,又与朝廷数位官员不和,若是金国用反间计,袁将军的处境将是十分危险。
      我执笔,一连给云挽写了好几封信。但是,无人回应。我一连去了好几次神机营,可是每次还未及营地,就被赶走了。我心里着急,却毫无办法。
      就这样一直等到了冬至那天,我对着火灰撒了酒,给苏梨烧纸钱,又同往年一样,烧了些钱给孤魂野鬼。
      “你们既拿了我的钱,以后在那边碰见我们帮里的,就多照顾些。”
      这时,一身酒气的军人冲到了我面前,一把将我手里的纸钱夺下。我定睛一看,此人竟是云殇。
      许久不见,他冷硬了不少,满脸的胡渣,眉间一道伤疤,触目惊心,添了几分肃杀之气。他背上背着惯用的硬弓,手里握着一柄折戟,模样相当的落魄。
      “给云挽烧些吧。”
      他嗓音嘶哑得如同生了铁锈的长枪,刺在人心里钝钝的,流不出血,只是冷冰冰地疼。
      我瞬间变了脸色,仿佛一只冰冷地手握住了我的心脏,频死挣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给云挽烧些?你说话呀!她人呢?她人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我一拳将他打倒在地,恶狠狠地揪着他的领子逼问。
      他没有任何反应,只伸手盖住自己的眼睛,指缝间流出大片了水泽,毫无生气:“死了。”
      “你胡说!”
      “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啊!”他咆哮着,不甘,愤怒,悔恨!拳头在地上砸出点点血花,触目惊心。“我同她一起奔赴战场,多少次死里逃生。可是谁曾想到,她没有死在敌人的手中,却死在了那些狗官的勾心斗角之中!”
      我揪着他领子的手无力地撒开,呆坐在地上默默地流泪,一边的云殇早已泣不成声。满天飞舞着黑灰的纸烬,沉沉浮浮,夹着凄惨的鬼嚎,哽咽着裹在风里,最后只剩了散不去的“呜呜”声。
      “云挽她常说人心险恶,宁与妖魔为伍,也不愿舍身成掌权者的棋,我不同意。如今战事将平,便要兔死狗烹!我才发现,我的精忠报国有多么愚蠢!这世上若是没了云挽,我还保的什么家!卫的什么国!我恨啊!恨啊!”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什么都像是无济于事。逝者已矣,我能做的仅仅只是盼着她黄泉路上能走的安稳。我搀着半醉的云殇回了帮会,相许正端着煮好了的饺子。她看着我俩,呆愣了一会儿。接着她伸出手臂,轻轻地环住云殇的头,温柔地抚慰。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有什么事,大家一起担着!”
      我扒着碗里的饺子,不肯抬头,眼泪大颗大颗地往汤里砸。相许抚着我的背,温柔地出声:“慢点吃,慢点吃。一切有我呢!”
      那年冬天雪下得尤其地早,我讶异地看着天空飘散着的小小的白点,以为那是火灰。相许裹着一身红裘,站在屋檐下,与我并肩赏雪,回忆那些我所不知道的曾经。
      “我打小便过得苦,冬日里,屋里和屋外并没有什么分别。家里总是堵了这个洞,又多了另外一个洞。”
      相许本是忠臣之后,父亲遭佞臣陷害,她与母亲侥幸逃脱。在她幼年的记忆里,日子是在被母亲带着东躲西藏中度过的。她的母亲很温婉很坚强,她总告诉相许一切都会过去的。
      她说:“孩子啊,你不要去恨,也不要去报仇!仇恨到头来什么也不会有的。”
      她说:“孩子啊,这世间总是残酷的,人们都在各自追求着,可百年之后终究会被掩在一抔黄土之下。多看些美好的事情吧,学会放下,这样你会快乐许多。”
      我抬头看向相许,她眼中有泪花闪烁。
      “母亲在我十岁那年的冬天死去,我混在一堆小乞丐中,被东厂的人看中,带回去培育成他们的爪牙。众目之下,我是魅香楼的花魁,而私下里,我是东厂的杀手。”
      东厂之人向来行事狠辣,进去的姑娘哪会有什么好下场,头一遭要受的恐怕就是叫她们再不能生育。想来相许的身子根本不适合怀孕,难怪相知如此小心翼翼地奉着。
      相许摸着肚子,脸上多了一丝笑意。
      “我没有听娘的话。其实我是故意叫东厂的人相中我的。后来,我借东厂之手报了仇,可我手中也已沾染了太多的鲜血。弹尽弓藏,官场里头那些个弯弯绕绕的争斗之中,我被推了出来当了牺牲品。没有人为我说话,也没有人愿意拉我一把。我当时觉得,我这一生就是一场打不完的烂战,即使睁眼也只能走到黑。那也是一个冬天,雪下得很大,鹅毛大雪把我都埋了起来。我以为我要去见我娘了,频死之际,叫我遇见了帮主他们。他们不问我是谁,不管我做了什么,造了多少孽。只问我‘人间正好,可愿同行?’没多久,我便遇见了相知。他说我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他要把最好的东西都堆到我面前。他也真的这么做了。我觉得我得到了救赎,这一辈子已经很知足了。现在回想起那段刀口舔血、步步惊心的日子,恍如隔世。小猫啊!这世间有太多的无奈了,你我都无能无力。可是,只要我们在,哪怕就剩一个人,也该好好活着。就算我们都成了回忆,可那些日子都是存在过的!我们好好地活过一回!你懂么?”
      我再也忍不住,扑到相许怀里大哭起来。她摸着我的头发,轻声安慰:“想哭便哭吧,哭完了,这日子继续过。”
      我擦干了眼泪,独自懊恼:“唉!最该伤心的是云殇,我不安慰他不说,还揍了他!我真是!”
      相许刮刮我的鼻子:“你同他不一样,从前除了那征战沙场的一腔热血,他只在乎云挽,如今云挽没了,他会守着云挽所在乎的。那孩子心眼实,如今将对云挽的在乎转移到帮里,也算有个奔头。而你天天在这帮会守着,担忧着,看了太多,这抑郁啊,也积了太多,不比他心里好受。你总觉得帮主他们不该有后顾之忧,总不肯说给他们听。自从我有了身孕,你连我也只报喜不报忧了,什么事都一人担下。若不是这次云挽出事,你这样哭出来发泄了一下,小猫,你道你能撑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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