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听子语》施闻

38、红月崖边定终身，却看不见你眼眸

　　所以短短的十六年，阿聆已经具备了成神或是成魔的条件。如今阿聆成神，便再不需要常世内的妖灵，常世的裂痕是时候去修补了。

　　阿聆，再等本君几日，待本君修补了常世的裂痕，自然会与你相见的。

　　阿聆在帝君的门外站了一宿，天刚破晓方才离去。

　　今日，她是要去替帝君修补常世的裂痕了，也许到时会失去自己半成以上的修为，但她一点也不害怕。就将自己的所得全部还给帝君好了。

　　说到源头，她的命也该是帝君给的。若她不是刚好降临在西荒，否则以另四位帝君的态度，她怕是无法活下来，更不用说如今的成神了。

　　登上红月崖不难，打开天眼也不难。

　　只是令阿聆没想到的是，修补常世的裂痕不仅完全不像陆成浩说的那样简单，而且裂痕之大超乎她的料想。

　　若说她的出生打开了常世，但以一个婴孩的身躯怎能打开这么大的裂痕？

　　眼前的裂痕完全有两个成人同时站立的长度和宽度。

　　要修补这样大的裂痕，完全是要她的命啊！

　　但就算是帝君来，难道他就能全身而退吗？

　　不能，阿聆很肯定。如今她已经是神，不能遇到困难就躲在他人的臂膀之下。即便是要她的命，她也要办成这件事。

　　“啊……”她运起全身力量挥动玉扇，向常世的裂痕飞去。

　　裂痕周边被一道无形的龙卷包围，一碰到龙卷，石头化成齑粉，人肉化成碎末。一道道尖锐的风刮在身上，划破层层肌肤，即便拥有神的身躯，也只能将血肉完全地暴露在狂风中。再强的术法也挡不住无处不在的狂风。

　　待好不容易冲破龙卷，她便直接冲向了裂痕。一道强大的力量要将她排斥出去，但是她却用自己的全部力量将它挡住了。

　　她的力量只能挡住常世里不断涌出来的像海水般澎湃汹涌的妖灵，所以她得用自己的血肉去修补常世。

　　从哪里来，终归是要回到哪里去的。

　　下定决心，阿聆最后一次挥动手中的玉扇。扇上的铃铛猛然炸响，如爆炸般地响起一声巨响。在最后关头，银铃铛也献出了自己的一份力量，将所有喷涌而出的妖灵尽数送回了常世。而阿聆的血肉渐渐化成了常世的一份子。

　　她用自己的身体一点点修补了常世的裂痕，像一根针将常世一点点的修补起来，而针上的线却是她的血，她的骨，她的肉。待身子消失，剩下的只有她的灵魂。

　　仅存魂魄的阿聆坠落下去的时候，什么感觉也没有，只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就像空气，就像是大自然的一部分。

　　原先所受的伤也随着血肉的消失而随风而散。一点都不觉得痛，唯有漫无边际的空虚。

　　红月崖边，天是灰蒙蒙的，她的灵魂飘在灰暗的云中，看不见一丝阳光。双手垂落，她感觉自己也像一片云，但她却还像拥有肉身的人在不停地坠落。

　　耳畔忽然传来：尘归尘，土归土，一切都化为虚无……

　　她终归是要回归尘土的。

　　在来这里之前，她也曾想过或许会死，然而那是最坏的结果，她把最坏的结果放在了最后。只因她还心怀侥幸，以为自己以后还是能够见到帝君的。她能当面与他道谢，她作为主宰西荒的女君，到时有什么政权方面的事要与帝君商议，他们总是能再相见的。他们两人一定能将西荒打理得很好很好，像养育自己的孩子一样看着他长大成才……

　　然而一切都不可能了。

　　上天没有给她这样的一个机会。

　　短短的十六年人生，她因常世而生，也因常世终结。

　　看到玉扇和银铃铛在她眼前一点点化成齑粉，阿聆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她太累了，累得好想休息，从此一睡不起……

　　然而，眼角不禁落下一滴泪。

　　“帝君……”

　　记忆的最后一刻，她在落英山上的院子里，看着帝君，冲他甜甜的笑。落英山脉三千里竹林，头顶竹叶盘旋，满林的鸟声都不见，只有她甜甜地冲帝君道：“帝君……”

　　在阿聆挥动第一次玉扇时，远在落英山的帝君察觉到了她打算做什么，手中茶杯落地，摔了个粉碎。

　　“阿聆……”

　　阿聆，现世的阿聆——看着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为修补常世而丢了性命，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连身为神女的她也只能用尽性命才能修复常世，那么现如今为人的她又能做什么呢？

　　还不待伤心的落泪，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阿聆……”是帝君。

　　阿聆难以置信地转身，帝君却已经冲到她面前，抓住她的双肩。熟悉的温暖涌上心头。

　　而就在他的眼神落在她身上时，她发现他满眼的欣喜骤然化成了千里冰封，十里寒雪。

　　“你不是她。”帝君如此说，抛开了她，将她丢在了红月崖边。他却纵身一跃从红月崖边跳了下去。

　　他要找的是那个已经为神的阿聆，而不是这个穿越万年的时光来到此处寻找自己的前身的凡人阿聆。

　　如果她不是万年前的阿聆，那么她是谁？她脑海中的又是谁的记忆？

　　天下之大，有谁能告诉她。

　　曾经，她也是位神女，被天帝封为了西荒的女君，即将受到和帝君一样的荣耀，拥有与帝君同等的权利。只是因为修补常世，她死了。

　　重生后的她，却被所有人遗忘。帝君也识不得她了。

　　眼泪终于从眼角上落下，阿聆跪坐在地上，低头看着地面，颓废地像个垂死的人。

　　如果我不是她，那么我是谁？

　　“阿聆……”帝君看着不断坠落的阿聆，伸出手，却还是触摸不到，距离仍是太远，他够不到她。之前所受的伤口尽数裂开，他却全然不顾。使上全力，终于到了能够触摸到她的距离，一伸手，却从她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此时的阿聆已经只有灵魂，已经没有躯壳，他自然触摸不到她。

　　“啊……”满溢的悲伤之情从口中发出。为什么本该由他来修复的常世，却是由阿聆来替他修复？她才活了区区十六年，而他从远古走来，历了千万年的岁月，该老去死去的人难道不该是他吗？为什么看到她这样，他的心竟会疼，疼得难以呼吸？明明是他说出要她离开的话，现在他却希望她永不离开。

　　原来有个人，有些事早已在他心中占据了无人可以替代的位置。

　　身为凡人的阿聆听到帝君的悲吼，自然知道神女阿聆在他心中的分量，然而他愈是在乎，她的心便是愈痛。明明现在活着的人是她，然而他看不见，他只想着那个身为神女的阿聆，而不是身为凡人的她。

　　在帝君眼中，阿聆已经死了，阿聆早死在了万年前。

　　明明狂风已经止息，周围无比宁静，但阿聆心里却一团乱麻，好似周围正有千军万马前来围捕她。即便面对凶悍的土蝼兵团也不曾有过的害怕惊恐竟在她心中慢慢升起。

　　正是因为在乎，她才会害怕。

　　帝君，我穿越万年的时光来寻找前身，找到了你，你却已经识不得我。

　　阿聆缓缓地站起来，失神地向崖下走去。这万年前的一生于她只是一个过客，寻得了记忆又如何，她最关心的人都已经识不得他了。在他的心中，阿聆已经死了，她便也当自己已经死了，如今活着的只有大周的聆音帝师。

　　走到崖下，阿聆看见一直等待她的顾景瑞道：“顾兄，我们走吧！”

　　“好。”

　　白影一晃，再度回到帝师府，这万年的时光好似就只有一眨眼的时间似的。

　　顾景瑞问：“帝师可看见了什么，明白了什么？”

　　阿聆原本冷漠的脸孔却突然微微笑了起来，道：“顾兄，你不该问我看见了什么？而是我看见的，其实都是你想让我看见的。凤凰，不是吗？”她特意加重了“凤凰”二字。

　　顾景瑞突然哈哈大笑道：“帝师，你说这些，我真是听不懂了。”

　　“上红月崖后要看见常世的裂痕需要开天眼，我不曾开天眼，不就是你帮我开的吗？而在万年前，告诉我这事的不就是凤凰你吗？”

　　“你这话就说错了，告诉你常世裂痕的所在的人并非是本皇。”说着，顾景瑞的音容相貌发生了改变，变成了凤皇的样子。他继续道：“是梅英公主幻化成了本皇的模样迷惑了你。原本常世的裂痕也没有你看见的那样大，也是梅英公主将常世的裂痕撕扯地更大。”

　　“梅英？她一介仙女如何有这种本事？”

　　“若是有神物相助呢！说来也惭愧，本皇的老爹在梅英被天帝收为干女儿后，曾赠予了她一根凤翎。这枝凤翎拥有凤神的气息不说，还蕴含了父君三分之一的修为。正是这凤翎上的气息迷惑了你，令你将变了模样的她当成了本皇。当年本皇也才有父君一半的修为，所以这枝凤翎不仅珍贵，更可谓威力无穷。要撕扯开常世的裂痕也是没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