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听子语》施闻

22、淋漓鲜血铺成路，累累白骨铸成城

　　阿聆道：“身为入母，不该如此。”

　　“若是平凡人家，自然不会如此。只是这里是皇家，皇家是没有真正的亲情可言的。”

　　“子语你是太过悲观了吧！女帝或许只是在气头上，想是明早起来，想通了或许太子又无罪了。”

　　“那本王问你，为何高先生一见到蝶依不见，便会联想到女帝有难呢？”

　　“你刚才不是说了吗？不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毕竟女帝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皇甫言摇头道：“若是你刚发现蝶依不见，你会怎么做？难道不是先派人找蝶依么，怎会一见到太子府少了一个人，便想到女帝有难呢？只能说母皇之前便怀疑过太子，所以将自己的担忧与高先生提及了。本王想母皇之前对高先生说的或许就是太子想害她，让他看紧太子以及太子府上的任何人！”

　　“然而女帝没理由怀疑太子。”

　　“不，母皇有理由。你认为太傅葛如是到底是谁的人？”

　　“葛大人清正廉洁，从不收太子赠予他的贵重礼物。子语故意说这话，难道是想说葛大人其实是女帝安插在太子身边的眼线吗？”

　　“阿聆真聪明！葛如是不收太子礼本就蹊跷，他既然是太子的老师，收徒弟的东西无可厚非，不收只能说明他不能收，也不敢收，只怕让母皇知道，怕是以为葛大人早已被太子收买了。所以阿聆想的没错，葛大人是母皇的人。若母皇会怀疑大皇兄，那么问题很可能便出在葛大人身上，想必葛大人说了些不利于大皇兄的话。”

　　阿聆咬唇道：“葛大人没道理向女帝说谎，难道太子真的要弑母登基吗？”

　　“所以，母皇有这个顾虑，自是不会原谅大皇兄的。只是……有可能做出昨夜那种事的人其实未必只有太子一人。”

　　阿聆道：“若女帝真的被蝶依所杀，得利的只有太子。何来还有一说？”

　　“阿聆觉得惠儿会不会这么做？”

　　“广宁公主天性天真烂漫，单纯善良，怎可能会弑杀亲母呢？”

　　“那本王若说母皇不是惠儿的生母，你又如何想？”

　　“世人皆知，广宁公主是女帝的亲生女儿，我真不明白子语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世人皆知？世人知道的真相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其实惠儿不是母皇的亲生女儿，而是父皇一个宠妃的女儿。那位宠妃的名字叫做曾淑珍，旧时和母皇一道儿入宫，曾是母皇在这宫中最好的姐妹。虽然父皇极看中母皇的才华，但真正在意的却还是这位曾淑妃，欲立她的孩子为太子，这也是父皇一直未立太子的根本原因。然而，曾淑妃最终生的是一个女儿，也就是惠儿。曾淑妃因难产而病逝，惠儿没了生母只好被母皇收养，这宫中鲜有人知道这件事，众人便都以为惠儿是母皇的亲身骨肉了。而实际曾淑妃会难产，全因母皇让产婆暗中动了些手脚。如此看来，你觉得若惠儿得知真相，会没有动机吗？”

　　阿聆苦笑：“你们宫廷里的事真是复杂，圈圈绕绕，全是你害我，我害你的把戏。子语知道的这么多，女帝未将你逐出帝都，都不像她的风格。”

　　皇甫言叹道：“所以说，阿聆真的是不太了解母皇。母皇害怕的，担心的，是有人在她背后耍把戏。所以当昨夜看见蝶依要刺杀她，她自然生气，绝不会原谅太子的。表面上太子忠义仁厚，毫无心计，哪知他竟用刺杀的手法。而本王，本王明目张胆地招人入府做羽卫，母皇都看在眼里，本王没有秘密，母皇自然不会逐本王离开帝都的，如此，母皇反倒不会怀疑本王。”

　　阿聆第一次发现自己相交了十年的人其实城府至深，倒是自己将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心里不禁涌上淡淡的悲凉和哀伤。

　　果然，她不适合插足皇宫的内部斗争甚或政治权利相争上面来。

　　阿聆毫无感情地说道：“子语，十年来，我好像只在此刻才认识了真正的你。”

　　皇甫言有些慌张地问：“阿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聆苦笑：“太子被囚禁，对子语来说，其实是好事一桩吧！”

　　皇甫言蹙眉道：“阿聆是在怀疑本王吗？”

　　“没有怀疑不怀疑的。只是觉得十年来，我都不曾看清你，委实是人生的一大败笔。而不管太子是不是真的要弑母，在我看来，他都是我的徒儿。为徒，他全心全意，没有一丝怠慢，为友，他一直厚待我，信任我。单凭这两点，我也当是要为他求情的。女帝不肯见我，我没办法，但只要是力所能及，我必是要为他求一求情的。”说完离开。

　　皇甫言对着她远去的背影道：“阿聆，你别忘了，除了本王，二皇兄也可能在太子一事上获利。”

　　阿聆恍若未闻，又往前迈了一步。皇甫言继续道：“阿聆，大皇兄出事，女帝自然也会怀疑到其他皇子。他是本王的亲哥哥，他出事，对本王又有什么好处呢？家破人亡，兄弟相残，难道会是本王想要的吗？本王曾与你说的盛世，绝不会建立在残害兄弟的基础上。”

　　阿聆止步，头却未回，说道：“子语，所谓的盛世，其实就是建立在累累的白骨和淋漓的鲜血之上。任何事，要想成功那必是有代价的。若无残忍、黑暗、鲜血、杀戮，又何来盛世一说呢？就好比人没有经历过痛苦，又怎会真的懂得幸福和美好的意义。你当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皇甫言苦笑道：“阿聆，难道这就是你所说的天命，帝星必会经历的天命吗？”

　　阿聆没回答，而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子语，不管我怀疑你还是不怀疑你，这都没有意义。也许这是太子应有的一劫。有帝星在，太子注定了只能有一个悲惨的结局。没错，这是帝星的天命，自然也铸成了其他人的天命。没人能躲掉的。

　　你要的盛世，自然也是要有沉重的代价的。

　　只是我虽已猜到这样的结局，却终归没想到皇室的人会如此凉薄。

　　帝王的一句话，能升一个人，降一个人，能让人生，也能瞬间让人死……

　　只是，太子不该成为权力争夺的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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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到东宫外，见门外有重兵把守。阿聆到了门口，自然便被拦住。她进不去的。

　　她只能望着高高的宫墙，想着东宫里的那片天。

　　第一次发现，东宫的宫墙竟如此高，高得她伸手也触不到。

　　如今，她还能看到广阔无垠、无穷无尽的天，而对东宫的人来说，他们犹如井底之蛙，望见的只有一方天地。除了这一方天地，便什么也看不见，或许过不久，连这方天地也可能都见不着了。

　　这宫中最大的酷刑，除了死刑和宫刑，莫不过幽禁了。

　　阿聆避开重兵的耳目，用穿墙之术进了东宫。

　　说实话，这个东宫，她来了许多次，每次来都是同一种感觉，并没有什么新奇。只有这一次，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这次来的心情分外沉重。

　　东宫里有一处桃花林，她少时玩过的秋千便置在那片桃花林里。太子曾下过命令，除了养花护花的人，闲杂人等都不得进这片桃花林。当然阿聆，几位皇子公主自是例外。

　　今日，桃花虽然尽数盛开，但风拂花落，总带着些许寂寥和萧瑟。比秋冬两季更加令人心寒！

　　直到望见那熟悉的秋千，阿聆方才止步。

　　十年前，一白胖的秀气少年就站在这里，笑容灿烂地对她说：“小仙女，本宫把秋千让给你。你想玩多久便玩多久，本宫准了。”

　　她和皇甫言的十年，其实也是和皇甫皓的十年。时间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这方面，上天倒是十分公平。

　　走过桃花林，便是太子皇甫皓的寝宫。

　　向前走了几步，一个酒坛子灰溜溜地滚到阿聆的面前。阿聆捡起来，缓步到寝宫外的门槛处，看似闲庭信步，却不知行走之人心情是如何的沉重。

　　阿聆看见太子皓神情低落地坐在地上埋头喝酒。

　　他头发披散，懒洋洋地倚靠着桌脚，身旁有十来个已拆封的酒坛子，也有几个未拆封的。

　　听到脚步声，太子皓头也不回地怒说：“滚，都给本宫滚。不是说了谁都不要进来么，你还进来做什么？”

　　阿聆语气平淡地说道：“明炎，是我。”

　　私底下，阿聆也喊太子的表字。

　　这天下能喊他表字的除了母皇、先皇，便只有……

　　皇甫皓回头看见阿聆，想站起来却又无力地滑了下去，道：“阿聆，你也是来看本宫的笑话的么。如今，太子府里的人皆作鸟兽散。连太傅都不肯相信本宫……”

　　阿聆走到皇甫皓的身边，捡起一坛未拆封的酒坛，拿掉上面的塞子。她举手便饮，喝罢，道：“你是女帝亲封的太子，只要你心内坦坦荡荡，又何惧他人的污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