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听子语》施闻

10、第10章

　　第十章人生四苦弃不得，心存红尘难解脱
　　“不要什么？”皇甫言微愠，“江流，你这是在怀疑阿聆，怀疑本王的判断吗？之前守陵人已经说过，鬼火未伤害他们，那么自然也不会伤害本王。”
　　韩溟还想说什么，守陵长道：“陛下，韩羽卫长的担忧其实并非完全没有道理。前几日，鬼火虽然未伤害我们，但我们也不敢保证它不会伤人。誉王是千金之躯，万一……我们都不好交差，望殿下还是听一听羽卫长大人的进言为好。”
　　这番话，皇甫言都快听腻了。每次阿聆去除妖，他想一同前去，身边的侍从都会如此说。难道阿聆还会让他出事不成？他神色大怒，正欲斥退他们，阿聆却按住了他的肩头，柔声道：“子语，他们说的没错，你也体谅体谅他们的难处。这次，你还是待在这里，让江流与我一同过去就可以。”
　　皇甫言略有些失望地道：“阿聆，真的要这样吗？”
　　阿聆道：“没错。”嘴角弯弯，嫣然的一笑竟比如今开得最灿烂的杏花还要鲜丽。若非在夜里，灯火黯淡，否则在场的众位定都会对这抹笑容收不住目光。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天上的仙子也不及她的万分之一。
　　阿聆打头，韩溟跟在身后。
　　韩溟未被周遭的环境骇住，对阿聆道：“据说帝师是个妖精，不知是不是真的？”
　　如今只他们两人，他方才如此大胆。
　　阿聆顿足转身淡笑道：“江流，何以如此说？”
　　韩溟走到她身旁，正色道：“大街小巷本就有此传闻，因为帝师你不仅会驭妖之术，还了解很多妖怪的特性。若非是妖，又怎会对妖怪如此了解。”
　　阿聆用绢扇掩住嘴角不屑的笑容，一边走一边道：“江流，流言蜚语岂能当真。若我是妖，又为何要除妖呢？江流，你还是莫要猜了，我只能告诉你我绝非是妖。而江流你担心我是妖，无非就是在担心子语的安危。你怕我会伤害子语，是吗？”
　　似乎被猜中了心思，韩溟微红了脸道：“是又如何，帝师是常常除妖之人，想必很多妖都对你恨之入骨。况且帝师连来历也不肯如实告知，我又如何能够完全相信你。殿下只是一介凡人，卑职不希望你们走得太近。”
　　阿聆不卑不亢道：“我的来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又如何能够告诉你们。江流，我一直在保护子语，你却以为我在害他。子语的体质与他人不同，若是太平盛世，想是不会有事。但如今却是万妖横行的年代，子语的身体可是妖怪们眼中最好的补品。若非我护着他，他如何能活至今日。江流，你认为仅凭你的武功，便能护得了他吗？你当知道，你的武功未必胜得过子语。”
　　韩溟道：“身为殿下的侍卫，我就算是拼尽自己的这条命，也会护殿下平安。”
　　阿聆道：“江流，你认识我的时日不算浅。若我要害子语，不会护他至今。其实我和你的目的是一样的。或许这个世上会有很多想害子语的人，但我是绝对不会害他的。”
　　眼见快到鬼火跟前，韩溟握紧了腰间的大刀，咬牙道：“姑且信你。”
　　不知为何，今日那鬼火竟然没有特意避开，直到两人快到跟前，仍然一动不动。于近处，韩溟这才发现那鬼火中有一堆白色的东西，凝神细看，才发现那竟然是一具骷髅。
　　守陵人们未发现鬼火里的骷髅，估计是从未与鬼火有如此近距离的接触。
　　看着这堆“火骷髅”，一道冷汗从韩溟额上流下，他不禁紧紧攥住刀柄。虽说他也曾杀过不少恶人，但如今对付妖怪还是头一次。只因他见不到怪，感受不到妖灵，便从未有人让他对付妖怪。遇到这种谁都能见到的妖，他自然也是能见到的。
　　阿聆轻摇绢扇，显得淡定从容。
　　突然，“火骷髅”动了一下，韩溟发现它正往自己这个方向走来，当即抽出手中大刀，向“火骷髅”砍去。然而刚要落下，那骷髅竟变了样子，变成了一个中年和尚。
　　大刀最终落在中年和尚的脖颈上。
　　阿聆道了声“住手”，韩溟只好将刀从和尚的脖子上收回。
　　阿聆挥了挥手中的扇子，中年和尚身上所有的火苗尽数熄灭。
　　和尚双手合十，慢慢地睁开双目。
　　韩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搞得完全摸不着边际。
　　阿聆道：“阿弥陀佛，大师生前也算是位德高望重的师傅，哪里晓得死后却化成了这不人不鬼的妖怪——火前坊呢？”
　　和尚未说话，盯着阿聆的身后。
　　几人快步向阿聆和韩溟走来，原来是守陵长、其它两位守陵人和皇甫言。他们见鬼火灭了，方才走上来瞧瞧。
　　守陵长认出了眼前的和尚，喃喃地问：“是智禅大师吗？”
　　和尚道：“是我。”
　　守陵长惊恐道：“智禅大师，你不是……以身供养法华经了么，怎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和尚低头道：“说来惭愧，只因贫僧心中仍对红尘有所眷恋，便入不得轮回，成不了佛。贫僧惭愧。”
　　“原来我们以为的妖怪是大师您。”守陵长转身忧心忡忡地问，“帝师，您看这事该如何解决呢？”
　　阿聆不紧不慢道：“此事不该求我，该求一求你们的誉王才是。”
　　众人诧异地看着皇甫言，皇甫言更加诧异地看着阿聆道：“阿聆，求本王作甚？本王又不会除妖。”
　　阿聆道：“但是子语你与佛有缘啊！”
　　皇甫言苦笑道：“可惜本王也是个眷恋红尘的人，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阿聆摇头道：“不，你能帮。这世上能帮智禅大师脱离苦海的除了西天的佛祖，便只有那位久居西荒竹海的西衡帝君了。只要子语你让天邪鬼带我们穿越时光再见一见那位西衡帝君便好。”
　　皇甫言为难道：“恐怕不能，顾兄早走了。阿聆你不会不知道！”
　　阿聆摇头道：“不，顾兄未走，他其实一直跟着我们哩。”
　　话音刚落，一白衣人从黑夜中显出人形，上前道：“不愧是聆音帝师！”
　　皇甫言微疑道：“顾兄，你不是已经……”
　　顾景瑞朗笑道：“我……自从殿下将我救下，我这条命便是殿下您的，这天大地大，或许只有殿下愿意收留我。草民愿意为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正欲下跪，皇甫言忙将其扶起道：“顾兄，你严重了，若你真愿意帮助我们，我们高兴都来不及。”
　　顾景瑞起身道：“殿下，你想要我怎么做，尽管说罢。”
　　皇甫言看了一眼阿聆，道：“顾兄，这次要辛苦你一场了，我们想再见一见那位西衡帝君，请将智禅大师也带上罢。”
　　顾景瑞道：“没问题，那我便带上殿下、帝师、大师和韩羽卫长一道去罢。”
　　皇甫言对守陵人道：“你们姑且守在这里。”
　　守陵人纷纷颔首，道了句“诺”。
　　话罢，一道白光闪过，再次睁眼时，发现自己已身在西荒竹海的小木屋外。微风拂过，白帘翻动。一人仍站在白帘后，影影绰绰，望不真切，只能看到他模糊颀长的身影。
　　韩溟因这突然转换的场景而吃惊不已。
　　阿聆上前一揖道：“帝君，吾等小儿屡次擅闯您这西荒华府，还望帝君您老人家恕罪。吾等今个儿来，是有要紧的事相求。”
　　帝君气定神闲地转了个身，似乎身旁有茶几座椅，所以坐了下来。透过白帘，依稀能看见他身着白衣的挺拔身影。帝君缓缓道：“这位师傅是因为眷恋红尘方才无法解脱，其实解脱之法很简单。”
　　韩溟有些摸不清楚状况，他们还没求眼前人做什么，眼前人竟已经知道是什么事了，想是极不简单的人物。
　　阿聆道：“在此先谢过帝君了。”
　　帝君又道：“敢问人生有哪四苦？”
　　阿聆不解其意，智禅大师答：“看不透，舍不得，输不起，放不下。”
　　帝君微微一笑道：“你又断了几个？”
　　智禅凝想了会儿，道：“想是断不了，才成了怪物。实在是羞愧啊！”
　　帝君似乎是在倒茶，因为他们都听见了倒茶的声音。
　　帝君道：“谁谓荼苦？其甘如荠。”
　　智禅意会道：“就像刚入口的新茶，味道是苦但回味后却是甘甜的。”
　　“没错，苦尽方能甘来，悟透了，也就看得透，舍得了，输得起，放得下了。”
　　“想是贫僧经历的还不够。”
　　“云何应住。云何降伏其心。佛言。善哉善哉。须菩提。如汝所说。如来善护念诸菩萨。善付嘱诸菩萨。汝当谛听。当为汝说。”
　　“多谢帝君，弟子明白了。”
　　“很好。”
　　话音刚落，一朵金色莲花从帘后飞到智禅手中，智禅手捏莲花，道了声“阿弥陀佛”。
　　帝君道：“阿聆，你曾打开过虚世之门，现在可再打开一次。”
　　阿聆错愕：“帝君您晓得我的名字？”
　　帝君道：“这很奇怪吗？”
　　阿聆晓得帝君非寻常神仙，晓得她的名字自然不足为奇。她惊诧的只是她一介小人物，竟能被帝君记住名字。她道：“谨遵帝君的意思。”话罢，东北方向开出一道门，与十年前阿聆收服青女房的一模一样。
　　在智禅踏入虚世前，帝君道：“金莲花能够助你顺利摆渡到彼岸再次轮回。请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智禅道：“多谢帝君。”
　　待智禅进了虚世，虚世之门方才关闭。
　　帝君淡淡道：“你们回去罢，这西荒的竹海不适合待如此多的人。”
　　韩溟很奇怪，这偌大的竹海分明可以容纳上百千人，眼前人竟说容不得他们几人。他这是什么意思？
　　皇甫言太了解韩溟，看透了他的心思道：“江流，这是因为帝君他老人家喜静。我们多次打扰神君，委实不对。”继而对帝君俯首道：“多次叨扰，还请帝君恕罪。”
　　帝君叹了口气，冷淡道：“你们竟也知道这是叨扰。算了，本君不欲与你们计较。你们回去罢。”
　　众人道了声告辞，方才纷纷离去。离去前，一阵风拂过白帘，就在这一瞬间，阿聆看见了帝君的背影以及他的一头白发。很快白帘落下，她又什么都看不见了。
　　下山的路上，韩溟忍不住问：“殿下，刚才那位帝君念的那段佛经可是出自《金刚经》？”
　　皇甫言道：“正是。”
　　“是何意思呢？”
　　“说的是心该如何住，如何降伏众多的烦恼妄想。当你一心向道的时候，心自己便住了。简而言之，它教我们做事要专一，切不可被其他事所干扰。”皇甫言回答完，转身问阿聆，“阿聆，你怎知帝君会帮我们，帮智禅大师呢？”
　　阿聆微微一笑道：“智禅师父虽然因眷恋红尘而留在凡尘，化成了妖怪，但终究是得道高僧。而西衡帝君本就修佛，自然晓得修行不易。我也只是猜他不会让智禅师父永远当妖怪的。”
　　皇甫言点点头道：“听阿聆这么说，帝君果然是个好人呢！”
　　“好人？”顾景瑞嗤之以鼻。
　　皇甫言问：“顾兄这是怎么了？”
　　顾景瑞轻蔑地笑道：“帝君他老人家会帮我们，可不仅仅是因为智禅师父曾是位得道高僧，还有更深层的原因呢。舍不得，放不下啊！殿下你不知道，只是你忘了而已。”
　　“忘了？可本王的记性向来很好，一目十行也不为过。”
　　顾景瑞道：“我说的忘可不是这个忘。不过帝君也算是个够心狠的人，竟让人忘得如此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