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轨站》洛静安

4、第四站

　　第二天的时候姚今有点担心，又有点好奇。她担心昨天的绿卫衣男人，好像脸上受了伤。她好奇昨天的后续，希望有人能绘声绘色地给她完整地讲出一个锄奸惩恶的故事。
　　从小到大，姚今因帮助别人而得到过不少谢谢，但这个和昨天的事情都不一样。小时候为了班级集体荣誉，向老师打过同学的小报告，和昨天的事情也不一样。姚今第一次有种“正义”的感觉，不是所谓的好心肠，也没有什么值得指摘，是完完全全的正当和正义。幸好自己也做出了行动，虽然思想工作做了很久，做一件对的事情也不是那么容易啊。
　　姚今放学回家的时候，每跨出一步，都像在说着“我是红领巾”。刷卡进站的时候，姚今看了看手表，上面显示着下午时间4点53分。
　　其实姚今的学校在每天下午的4点45分就会放学，但她并不会这么快地离开学校。一是因为之前还要等廖和，廖和班上老师总喜欢拖堂。二是姚今有时会想要在学校做上15分钟的作业，特别当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课的时候。还有一种情况是，姚今每周三都需要留下来做值日。
　　今天是星期五，姚今破天荒地一下课就收拾书包离开，旁边的许欣“哈？”了好几声，跟前桌的两个人交换了好几下眼神，想问原因终究是没问出口。姚今太不正常了，许欣想。
　　不知道他今天在不在，姚今想。如果不在的话，姚今扯了扯嘴角，可能这辈子都不想再来这个车站了。
　　走上站台的时候，姚今远远地望见固定位置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人，心忽然就定了一半。走近两步，好像是穿着卫衣。
　　可是等等。如果只是别的路人穿着卫衣坐在那里怎么办？也不知道昨天他有没有被弄伤，要是伤到了得在家里躺着，那今天来这里坐的人就不是他。如果有可能不是那个男人的话，走过去搭话不就像变态了吗？还是走到附近看看脸再说？
　　姚今说做就做。她一路走过去，侧着头想要看清楚坐着的人的脸，发现卫衣的帽子有点挡住脸了看不太清，颜色又是没有见过的紫色。想了想昨天又不记得那个男人穿的是什么鞋子，注意力都放在卫衣上了。于是她又挪到长椅前面，面对着轨道，装作等车的样子，打算侧头看显示屏广告的时候用余光瞄一瞄后面的人。这样一来就算是认错人了也不尴尬，就当没有事发生过好了。
　　“你今天来得挺早的嘛。”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姚今一直惦记着什么时候转头，怎么转头才能看起来更自然一点，听到声音猝不及防地吓了整个人抖了一下。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姚今发现自己的嘴角已经咧开来，整个人转过去面对对方了。
　　“你好。”姚今把嘴角收了收，觉得眼睛不自主地眯了起来。
　　“嗯。”好像是冷场了。
　　“昨天的事情怎么样？你没有受伤吧？”
　　姚今站着，男人坐着。跟姚今说话的时候，男人得扬起半个头。可能是觉得不方便，男人扭了扭头，示意姚今坐到旁边去。
　　捏了捏耳垂，姚今坐到男人的旁边，中间隔着一小段距离。吸了一口气，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姚今松了一口气。
　　男人把卫衣帽子拨到脑后去：“去警察局录了个口供。”姚今看到他换了个发型，剃了个平头，原来刘海遮住的额头上有个红色的小擦伤，左脸肿了一小块。
　　如果是偶像剧，这个时候正是推动男主角和女主角感情进展的好时机。女主角会从口袋里掏出创可贴，轻轻地贴在男主的额头上，柔柔地呼一口气，问他“疼不疼”。男主角帅气的脸庞因为贴了创可贴而糅合了冷峻和可爱，因为创可贴上一定要有卡通图案，这样男主才能又感动又使坏地嘲笑女主角的品味。如果再进一步，男主角可能会握住女主角将收未收的手，这时候背景音乐插入，一眼万年的气氛就被烘托出来了。
　　“你在想什么？”男人看着姚今。
　　“啊？哦……”姚今反应过来，“我在想，我没有创可贴。”话说到最后自己都笑出声来。
　　男人也跟着笑：“莫名其妙。贴了可能还更不容易愈合，把伤口闷着。”
　　“嗯。”姚今点点头。
　　“你今天这么早回家？车来了你不走吗？”说这话时列车进站，带起一阵风和一阵脚步声。
　　姚今意识到自己还是想漏了。她做好了找不到人会尴尬，认错人会尴尬，甚至对方不理会她的尴尬的准备，可是却没有想到，要是男人问她为什么要花时间在他身上时，她要怎么回答。
　　“我……”姚今在心里骂了两句，“我不急着回家。”
　　“我就是想问问昨天的事。”紧跟上一句，看上去应该会比较自然。
　　列车开走，男人看着面前空空的轨道：“我说完了。带去警察局，录了个口供，没了。”
　　“那你是每天都在这里吗？”姚今现在只希望这个为什么不走的话题能够迅速转移，再多想起这个事情一秒，感觉脸上就僵一分。
　　“嗯。”男人转过头来看姚今，像是把她打量了一下，“我每天都在。”
　　“所以你是……在干嘛？”问出口的瞬间有点后悔，或许会侵犯到别人的隐私了。
　　没想到男人回答得倒是很坦然：“想写点东西。”
　　“所以您是作家咯？来取材？”没想到还能有这种展开，姚今摸了摸脖子。
　　男人侧了侧头，迟疑了一阵：“就是想写书吧。”
　　“啊，”姚今有点明白了，“所以在能出书以前，你都挺辛苦的吧。”
　　“嗯。”男人点了点头。
　　话题像是要终结了，尴尬会像狂风暴雨一样袭来。姚今把头转向另外一边，盯着显示屏的广告。
　　“你是哪个中学的？”男人突然发问。
　　“啊？我，我吗？”姚今感觉自己被拯救了，“我是七中的。”
　　“那你……几年级？”
　　本来以为男人会夸一句“好学校”，没想到并没有听到。姚今有点不习惯。自从上了这所高中，身边的亲戚朋友没有不来称赞学校好的，顺带感慨一下自己家的儿子女儿可没有姚今出息，把清华北大都说得像是能让人随便挑。
　　“我高二。”想了想还是补充一句，“读文科。”
　　“读文科。”男人重复了一遍，像是带着些疑问的意思，又用不上问号的程度。
　　于是姚今解释：“我当时看了看大学招生的专业设置，觉得理科工科的都挺没有意思的，所以读文科了。况且我理科……都不太好。”
　　“所以文科你是觉得有意思吗？”男人接着问。
　　“就……都没意思。选个好接受的吧。”姚今吐了吐舌头。
　　“七中……好像是个挺好的学校？”
　　“啊，是。”姚今突然有点不好意思，“重点高中。不过我是里面的学渣，成绩不怎么样。”
　　“这样啊。”
　　姚今抬头看了看了显示屏，上面显示着列车即将到站。她听见身后的男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姚今转过头去：“姚今。姚明的姚，今天的今。”顿了顿补充一句：“那您叫什么名字？有个称呼感觉比较礼貌。”
　　“颜承志。颜色的颜，继承志向的两个字。”男人抬手摸了摸额头的伤口。
　　姚今笑出声来：“你知不知道我们学校就有一栋教学楼，叫承志楼，字一模一样。真的是好巧。”说着挠挠头发。
　　站起身来，姚今走到站台上的屏蔽门面前。转身想说“周一见”，可是感觉怕是太亲昵了。
　　只好摆摆手。“拜拜。”
　　颜承志也摆摆手：“拜拜。”
　　姚今在车厢里，等到车离开站台，映入眼帘的是一幢幢住宅时，才轻轻地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