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百灵 是你吗》有灵犀

2、（二）

　　……

　　太阳的温暖取代了月光的清冷。天色逐渐亮了起来。
　　饭菜的香味儿飘到宇杰的鼻子里，他迅速地睁开眼睛并坐起身来。
　　他发现自己坐在一张木制的小床上，床上有编织得软软的草席。原来这是一间小木屋，屋内的铺陈摆设简洁但却彰显精致。这家主人，该是一个很淡泊而懂得生活的人吧。宇杰扶着床站起来，他实在是饿坏了。顺着香味，他急切地推门而出，刚推开门，因为走得太着急，他没有看前面，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哎呦！”那人惊呼一声，歪倒在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宇杰一看自己把人家撞倒了，赶忙伸手去扶。他看那人是男孩子的打扮，便握上了他的手想扶他起来。但是那人迅速缩回了手，把宇杰推开，自己歪歪倒倒地站了起来。
　　他抬起头来嗔怪地看着宇杰。
　　他的头发挽成一个松松的髻掖在耳后，穿着普通的男子服装，看服装像是个男孩。但他长得真的十分秀气，皮肤白皙，双目炯炯，尤其是他的唇，红润而小巧如樱。他不大敢相信有这么好看的男孩子。但是……
　　“看什么啊。你走路不看前面的吗。”
　　那声音让宇杰又吃了一惊。这声音真的好熟悉。
　　好像来自远方……又是那么悦耳动听。
　　“快醒过来吧，阿诚。”那天昏迷时的那个声音又萦绕在耳际。
　　对，就是这个声音！可明明是一个女孩的声音，为什么这却是一个男孩？
　　这声音，又与那天听到的鸟儿们的歌声是如此相似。那种美妙的大合唱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人的声音居然能和鸟儿的声音有如此强的契合度，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宇杰自顾自地想着，感觉那男孩推了自己一下。“你饿了吧？跟我过来。”
　　终于能吃饭了！思绪回来之后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出声来，宇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跟在男孩身后，看着他的身形，越看越疑惑。
　　走过一个长长的回廊。
　　再穿过一个窄窄的巷口。
　　不知道是因为那巷口太暗无天日，窄小拥挤，还是因为外面光线太强，景色太美，宇杰刚出巷口，便感觉十分刺眼，他双手捂住了眼睛，却忍不住在指间为眼睛留了个缝隙，想看看这边不可思议的世界。
　　天哪。
　　天上盘旋着那日见过的那种鸟儿，他一眼便瞧见了。
　　它们优美的歌声是这片地域的背景音乐。
　　他将手放了下来，发现自己踩在一片青青草地上，这片草地一直绵延到一条小河的旁边。小河的另一边是油菜花田，花正开放，黄灿灿的十分明亮温暖，应和着阳光的色彩。油菜花田的尽头是一片茂密丛林的开始，谁又知道在这树林的尽头又会有着怎样的惊喜，藏着怎样的美丽呢。他真想去看看，好像揭开动人新娘的红盖头。
　　这都是自己在梦里见过的啊。
　　他几乎忘记了自己的饥饿。
　　“喂，看傻了？”旁边一个声音传过来，带着点揶揄的气味。
　　“这是你家？真漂亮啊。”宇杰赞叹。
　　“是吗？”那男孩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是啊，这是我家。它的确很美。”他唇边浮现淡淡的笑意，又随即消失了。
　　宇杰只是怔怔地看着景色，并没有注意看那个男孩的神色变化。突然他的肚子又大声叫了起来，声音大得那男孩也听见了。男孩笑了，那一低头的温柔，竟像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我们这里平时没有外人来的，你是第一个来这的客人，所以女王要见你，要设宴款待你。你跟我来吧。”
　　看他一脸真诚，宇杰觉得不像是骗自己。听到女王要召见自己，他既是紧张又有些兴奋，他跟随着那男孩的步伐走，走到草地另一边的尽头。

　　眼前猛地又像之前一样，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了。他下意识地又揉了揉眼睛。
　　“不用揉眼睛，揉也没有用。”只传来那男孩的声音，却看不到他人在哪里。
　　“这是一种浓雾，用来掩护王宫所用的。我们百灵国的入口，也有这样的浓雾，这是为了保护我们不被发现，就好像一种障眼法一样。我告诉你，是因为我相信你。你能保守秘密吗？”
　　宇杰心里一暖。即便在这么遥远的地方，也还是有人信任我，相信我这个陌生人啊。真好。“谢谢你相信我。我一定保守秘密。”
　　“你真的能不背叛我吗。我再相信你一次。”
　　什么？再相信一次？再？
　　“到了。”
　　一座白色的，庄严的，大气不施雕饰的宫殿呈现在眼前。
　　自从来到这个地方，宇杰已经不知道这奇妙的一切让自己惊讶了多少次。
　　一次又一次，被震撼。一次又一次，被美好冲击得眩晕。
　　他开始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住在这种地方。
　　他想要见见那位神秘的女王。好奇心被吊了起来。
　　跟着那男孩走进这座白色宫殿，带着虔诚的心。宇杰从小就喜欢看书，热爱笔墨纸砚，也算是懂得比较多了。这种白色宫殿，他想象着，内部应是那种西式风格的装饰，建有西方感觉的雕塑，应该如同教堂一般神圣。那个女王，也应该是穿着一身的华贵服饰，颈上腕上饰有大量昂贵的金银珠宝。她应是端庄地坐在高高在上的王座之上，神色严肃不可侵犯。她俯视着她那些匍匐在地的臣民，骄傲地环视一周。她……
　　“你在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啊，真不好意思，我走神了。这是哪？”
　　宇杰看着四周，满脸疑惑的神情。
　　这明明就是室外的天地啊……温泉，园林，中式建筑？
　　他猛地看见眼前蓦地出现的中式宫殿，觉得自己走错了地方。
　　一切都带着西域风情，和那种西方的美，完全不同。和自己当初想象的，也没有一处一样。但是，这种美，带着点野性，少了些端庄与肃穆，然而却更为勾魂摄魄。半掩于丛林里的宫殿好似与自然融为一体，好像少女用面纱遮住了一半的脸，正害羞地望着自己。啊……他摸摸自己滚烫的脸，宛如感受到一双眼睛炽热的眼神。一切都是那么融洽，那么和谐，他几乎忘了自己。哎……不对。那个带路的男孩哪去了？
　　他四处找寻着，没注意到自己已经进入了那座宫殿里。
　　“你在找什么？”
　　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传进耳朵，宇杰感觉浑身上下都透着说不出来的舒服。
　　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身，回头。
　　双眼对上了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那一瞬间，一眼万年。
　　他奇怪自己居然有这种感觉。这双眼睛，似曾相识，而这种心动，也似曾相识。此时他突然想到了大夫给自己讲的那个先祖的故事。都是与西域有关……难道……

　　月牙形标记！
　　第二眼他注意到了那人额上的月牙状标记，与那日大夫的描述无异。他惊得打了个寒噤，是那西域王的后人，这个人，是我要找的人！
　　他平复一下自己澎湃的内心，细细看上那个人的脸。嗯？奇怪。
　　这个人，长得真像带我进来的那个男孩子。
　　一样的眼睛，鼻子，嘴唇……可这明明是一个清纯可人的女子。
　　“在想些什么？”那个好听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不知道怎么回事，宇杰总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而且不是近期听过，像是在古老的从前，穿过历史的尘沙缓缓飘来，经风吹送入双耳。
　　那女子微微笑着，眨着眼睛看着自己。因为笑意，她的眼睛弯成了天上的月。
　　“你难道就是那个男孩……是女王殿下吗？”
　　“我是那个男孩，也是女王，更是素玉啊，你不记得我了吗，阿诚哥？”
　　什么？宇杰一头雾水。
　　那女子突然坐在地上哭了起来。“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你一点也不记得我了，阿诚哥，你什么都忘了，你怎么能忘了我呢？”
　　宇杰看见她的眼泪，宛如一颗颗石子般砸在自己心里，砸向内心最柔软的部分。
　　“对不起姑娘，是不是我惹到你了？我向你道歉，请你不要再哭了。”说完后宇杰觉得哪里好像不对劲……我，为什么要叫她“姑娘”？
　　这个称呼，好像是从自己嘴里跑出来的，未经大脑的过滤，就那样弹了出来。
　　那女子也怔住了，显然，一样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称谓变化。
　　她那眼神中的内容，明显多了一层娇羞。
　　“你……都想起来了吗？你记得我了吗？”她擦干眼泪，语气中带着点喜悦。
　　“没有，不是……”宇杰朝后面退了一步，急急地说，怀中的那块玉佩差点掉出来，他急忙双手接住。
　　“这块玉佩，你还带着！”那女子叫道。“这玉佩？”宇杰奇怪。“这是我送你的定情信物，你现在还戴在身上。冥冥之中，阿诚哥，你的心里，一定还记得我。”
　　宇杰握着那块玉佩，感觉头突然痛得厉害。

　　一个声音不断在脑海里回响。
　　“阿诚哥！”“阿诚哥！”咯咯的笑声，嘤嘤的啜泣声，夹杂在一声声的呼唤中，一遍又一遍，像在放一场永远不会结束的电影。

　　他努力地让自己恢复平静。
　　“姑娘……”他正欲开口，一个女孩急急忙忙地冲进来，“母后，不好了！他们又来了！”
　　“什么？”那女子花容失色，但随即又变得从容与镇定。
　　“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我们准备迎敌吧。”她坚定的语气，宛如一个女战士。宇杰内心不禁暗自佩服这个果敢的女子。他知道自己一定要帮她，没有缘由。因为自己的心让自己帮她。
　　“你跟不跟我一起去，阿诚哥？”那女子握住了宇杰的手。
　　宇杰点了点头。
　　“阿诚哥，”那女子感激地看着他。“我就知道，你一定还记得我，你还爱我。”
　　她拿来一身铠甲。“这是你曾经穿过的，记得吗？换上它吧，它可以保护你。”

　　当换上那一身铁甲戎装。宇杰突然觉得神情有一些恍惚。他觉得自己好像在那幸存的沙场之上，身旁是血流成河，马革裹尸的局面。又忽然，骑在马上冲锋陷阵。他骑着马冲在最前列，把刀插入敌人的胸口。
　　身边的战士一个个战死，敌军也死伤惨重，人越来越少，马蹄踏过一具又一具的尸骨。猛然他举起刀，削向敌方最后一个战士的脖颈。
　　城破了。余下的战士一个个欢呼着进去，押走那些王室的俘虏。
　　城破了。心，却空了。

　　宇杰一颤，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真实，而此刻自己的内心，也是空荡荡的没有着落。“我们走吧。”那女子唤他，声音是那么清脆动听。
　　“好。”宇杰整理一下自己的装束，跨上为他准备好的一匹马。
　　“你不骑马？”宇杰奇怪地问那女子。“需要步行前去吗？”
　　“步行？”她笑着摇摇头。“我不需要那些。”
　　她闭上眼睛，从背后缓缓生出一对羽翼。“我会飞翔，又怎么需要马呢？”
　　“那么他们呢？他们也不需要吗？”宇杰感到奇怪，看到这样一幕，自己居然一点都不害怕。也许，自己早该想到，他们和那些鸟儿有着什么联系，也许，他本就是那种鸟儿。
　　“他们是我们的孩子和后辈们。孩子们！如今入侵者试图霸占我们的家园，我们应该怎么办？”
　　“保卫家园！”他们大声回应，同时，从他们背后，也生出了与那女子一模一样的羽翼。宇杰几乎看得呆了。我们？我和她的后代？天哪。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
　　“这是你的弓箭。记得吗？阿诚，你从前是那么擅长骑射，像飞将军那样。我相信你现在也可以的。你就向前冲吧，阿诚哥。我们永远会在你的身后。”
　　宇杰心里突然涌起豪情万丈，像是从前有过的那样。
　　他接过弓箭，策马奔驰。马向前奔跑着，奔向这个国的边界。那就是他一直想要知道的，丛林尽头的模样。而此时那尽头，等待他的，不知是怎样的凶险。
　　他不知道。
　　可是，他也并不害怕。
　　在风的呼啸声中，他感到身边的树木全部向后退去。
　　突然，马儿急急地停住了。
　　他惊奇地发现，那片绵延的树林已经到了尽头。他原以为这片林子不会有尽头的，没想到，这尽头居然是一片沙漠。这片沙漠……他怔怔地瞧着，觉得自己好像来过这里。
　　距离自己不远处，是一群长着黑色翅膀的“人”。
　　他们的种族应该也是一种鸟。他们是来争抢这片绿洲的。
　　那群人冲了过来，露出尖尖的牙齿。不，准确地说，应该是铺天盖地地飞了过来。
　　宇杰取了弓，搭上箭，瞄准那些黑色的“大鸟”。他早已分不清那是人还是鸟。
　　他从没有射过箭，可这些动作却流畅得一气呵成。他自己也不禁为此感到万分惊讶。一发箭射了出去，敌方一士卒中箭后重重摔落在地上。
　　他几乎是百发百中。奇怪。边纳罕着，一支支箭“嗖嗖”射出，没过多久，敌方便死伤了大半。那为首的人看到自己倒下的将士，凶狠地朝宇杰飞来。而宇杰并没有发现此时的凶险。他看到有几个敌兵正围住那个女子，他们混乱地纠缠在一起，难分胜负。他再次搭上一支箭，对准其中一个敌兵。随着箭的飞出，那士卒应声落地。又是几支箭，那女子便脱离了危险。那女子回眸一笑，感激与爱慕之情早已满溢。宇杰感觉耳根处微微发烫。
　　此时敌兵所剩之人已不多了，宇杰觉得他们可以迎来这场战斗的胜利。
　　他摸了摸自己剩余的箭，才发现只剩下了一支。
　　“啊！”后背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刺痛，他急忙纵马，想转过身来看看是怎么一回事，还未来得及，就又是一阵刺痛，接连好几下，他几乎疼出泪来。他跌下马去，感觉鲜血浸透了衣衫。他瞧见那只黑色大鸟朝着自己俯冲过来，而自己的意识也在一点点流失。他尽力睁开眼睛，发现那大鸟正抓着自己向沙漠深处飞去。他朝下面看一眼，感到阵阵眩晕。这高度若是摔下去，定会粉身碎骨。
　　“你放开他！”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努力朝后面看去，看到那女子正率着一众人追过来。她的神色十分焦急，声音几乎都变了调。他知道，他们赢得了胜利，他欣慰地笑了。现在，就还差这一个。若是王也死了，那么百灵国就可以永无后患了吧？
　　他摸到了背后的那支箭。
　　他笑着，握紧了那支箭。用尽全身的气力，他狠狠地把箭插入那人的胸膛。
　　那人尖叫一声，松开了宇杰，同时他自己也如断翅之鸟一般急速下坠。
　　宇杰在下落的时候，闭上了眼睛。失去意识前的最后那一个瞬间，他听见了那个撕心裂肺的呼唤声。
　　“阿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