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百灵 是你吗》有灵犀

3、（三）

　　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梦见一个身披轻纱站在大漠上的女子。那女子唱着歌，歌声宛若天籁之音。他沉醉在那歌声里。那女子依偎在他身边，深情注视着他，用她好听的嗓音附在他耳边对他说着迷人的情话。他沉醉在那流转温柔的眼波里。而突然，那女子哀怨地看着他，甚至带着些仇恨。她对他恳求着些什么。最后，她消失不见了。他大声呼唤着，就是寻不到她的身影。
　　迷迷糊糊中，从他口中喃喃唤出两个字：“玉儿！”

　　“阿诚，我在呢。你挺住，大夫马上就来了。”原来在他即将落地的那一刻，她不顾危险地接住了他。
　　“伤的很重啊。敌人是有多么恨他才这样不顾一切地要置他于死地。这剑穿过盔甲还能划伤的如此之深。”大夫感叹着。
　　“您快点看看怎么样才能救他？”素玉急切地问。
　　“你不要着急。他虽然伤的不轻，可所幸伤到的都只是皮肉，没有深入到五脏六腑。他又年轻，这种伤很好治。我开一些汤药，每日按时服下，再开一些外敷的药，每日敷在他的伤口上，让他静养些时日，应该很快会好起来的。”
　　“谢谢您了，大夫！”
　　素玉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送走大夫后，素玉坐在宇杰的床边，伸手抚上他的脸。
　　“阿诚。你知道吗？我等了你太久了。”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就只是这一天，我用了几百年来换。当时我消失了，你很着急吧？我想你是可以原谅我的不辞而别的，你总是可以包容我的一切小任性与小脾气。你是那么可恶啊，和我在一起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地方的将领？你知道我有多么痛苦吗？后来，后来我实在无法面对你了，我知道你的苦衷，可是我就是无法原谅你，然而我的心告诉我，我还是那么爱你，我的内心十分纠结。
　　“我不辞而别，本来是重病缠身，可是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位巫师，他治好了我的病，并且让我回到这片大漠来，说你三百年后会来找我的。
　　“他告诉我，说我的灵魂其实是一种鸟，叫做百灵鸟。
　　“所以，我才会那么喜欢在阳光下歌唱，声音才那么优美动听。他说他可以帮我变回那种鸟的样子，变回我灵魂的样子。我可以像鸟儿那样长出双翼，但是我还是人的模样。这样，我可以长生不老，但是只要找到了爱人，我就会变得像普通人一样，过普通小夫妻的生活。这不是我一直向往的吗？什么长生不老，我根本就不在乎。
　　“他说一切自有命数，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我遇到你才能明白。没想到，上天真的给了我这个机会，让我还能看见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剩下的那些就被一个深情的吻给堵了回去。她惊得将他推开，“你什么时候醒的？”她诧异地瞪大双眼。
　　“我嘛……”宇杰吃力地坐起身来，“我在回来之后，大夫还没给我医治完的时候，就已经……恢复意识了……”他故意说的很慢，一字一句挑逗着惊呆了的素玉，尽力隐藏住自己嘴角带着的笑意。
　　“你！”“我怎么？”宇杰猛地靠近素玉，他们的脸离得那么近，素玉感觉自己的心在“砰砰”狂跳着。她感觉到他的呼吸声，而他能感觉到她的长睫毛紧张地扫过自己的脸，麻酥酥地。
　　“你伤的很重啊，不要闹了……”素玉想扶着宇杰躺下去，可她的手却被宇杰紧紧地握住。“这么担心我？”宇杰笑着问。“你这个没正经的。”素玉红了脸，低下头去，另一只手不停地捻着自己的衣角。
　　“我全都想起来了，玉儿。”宇杰认真地看着素玉。“我在下坠的时候，听到了你的呼唤声。那一瞬间，我什么都想起来了。我们的过去，我们之间的一切一切。”素玉的眼中早已噙满了泪，此时如洪水般喷涌而出。“阿诚哥！”她扑进他的怀里。她泣不成声，泪如雨下。
　　宇杰用手轻轻替她拭去眼角的泪。“那一切过往，就好像前不久发生的一样。对我来说，刚才做的那个梦是那么幸福，它让我想起了我们的爱。可是，玉儿，对不起……你不恨我吗？”
　　“阿诚哥，你别再说了。”她用手轻掩住他的唇。“从前我的确恨你。你骗了我，又毁了我的家。后来我想通了，两国交战，在所难免。也许不是你来攻打，也会有其他人来充当这个角色。我又听说了你是如何努力救我，那时我心里其实是受到了很大触动的，觉得很感动。将军身不由己，这个我也知道。而我如今在与外敌相抗之时，也深切体会到了，双方战争，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我知道你身上背负的责任……总之，阿诚哥，跨越三百年的重聚，我们一定要好好珍惜。过去的一切恩怨，就让它随风而去吧。我们重新开始吧，阿诚哥。”
　　“玉儿……”宇杰感动得紧紧搂住素玉，轻轻把她的头埋进自己怀里。

　　而此时的阳光照耀在二人所处的那片小空间，那么温暖，祥和；和煦的风吹着；一群百灵鸟正愉快地唱着歌，庆祝取得的胜利；屋外的小野花静静开放。

　　“啊，对了玉儿，”宇杰听到百灵鸟的歌声后突然想起什么。
　　“那些，真的都是我们的后代？”宇杰难以置信地问。
　　“对啊。在我离开你之后，我才发现我有了身孕……那都是我们的后代，他们都是长生不老的小百灵鸟。”素玉的小表情显示出了她的喜悦，还有点小小的傲娇。
　　“玉儿。”“嗯？”
　　“和我在一起，就不能再长生不老了。这样，也没关系吗？”
　　“我不后悔，阿诚哥。等这么多年，就是为了遇见你。就算相遇的时间再短暂，我也要和你在一起。和人在一起之后，就不能长生，这是百灵一族的宿命。可如果那个人是你，又有什么关系。我甘之如饴。”
　　“玉儿，你真是太好了。”宇杰看向素玉清澈明亮的双眸，言语中含的满满的全是感动。这种幸福感，早已满溢出来。
　　他突然双手捧住了素玉的脸，在她的额上留下深情一吻。
　　他吻了很久，闭上双眼，不愿松开这来之不易的幸运。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他缓缓睁开眼睛。最后的爱情，却不得不放手。
　　因为，距离那月圆之日已没有几天。
　　再能享受这种幸福也时日无多。

　　这两世，自己的境遇是如此相似。想留住的都留不住，想抓紧的都抓不紧。自己总是背负着其他人的期待与性命，总是为了别人而奔波劳碌。自己的人生，一刻也没有为自己活过。也许，就是因为想亲自化解这份恩怨，所以自己才会转世到自家族中。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命运。
　　那巫师说过，要用自己的血来祭那王的亡魂。
　　还要玉儿亲自动手。
　　死亡早已不再惧怕，怕的是玉儿绝望的眼神和她撕心裂肺的哭声。
　　自己曾经经历过，就算是她的沉默也让人心疼。
　　可是，自己的亲人们，他们没有错。他脑海里浮现出妈妈慈祥的笑脸。“阿杰！”她温柔地唤她，喊他回家吃晚餐。在夕阳的余晖映射下，晚霞柔柔地笼罩在四周，整片天空呈现绚烂的彩色。三爷爷靠在家门口笑着，山羊胡一抖一抖地。学姐高高扎起的马尾辫扫过自己的脸。和乐的家庭氛围，让他感觉自己是那么幸福。
　　天哪，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
　　无论如何，自己必须负起责任。也许生命才是最需要去保护的吧；用自己一个人，换全族的人，是值得的吧。
　　他暗暗下了决心。如今，最难办的事情，就是让玉儿拿起她手中的剑刺向自己。
　　玉儿她下不去手，而自己，也难以开口！
　　冥思苦想许久，却怎么也想不出一个让自己满意的答案。
　　他一直未告知素玉这件事情。他想让这种幸福，再延续那最后的几天。也许是自己太贪恋这种幸福和温暖，前一世才会未将真相告知素玉。而这一世，他依然无法战胜对这种美好生活的渴求。
　　这些天，他们生活得就像一对小夫妻。不，他们其实，早就是一对小夫妻。
　　在这百灵国里，所有的人，全是自己的亲人。
　　他多想留在这里，永远留在这里。如果能将族人也接过来，那该是多么美满的结局啊。
　　可惜，就算有这么一天，自己也看不到了。
　　在这一切一切缘分，纠缠之后，故事的结局里，再也不会有我。我让这一切发展，却难以让它变得圆满。
　　“你在想些什么？”素玉蹦蹦跳跳地朝他跑过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她跑过来，双手环过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背上。
　　宇杰用自己的手紧紧抓住她的一双小手。那种温暖的感觉。
　　那温暖，是这两世都割舍不下的幸运。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怎么了，阿诚哥？”素玉隐约感到了一丝不安。
　　这叹息声，听起来恍若隔世。曾经，自己没有注意到他的叹息，以至于让自己如此痛苦地接受现实。自己的爱人，他有太多割舍不下的东西，也有太多自己不了解的秘密。她知道，他一直都是爱自己的。可是，他太让人担心。他的心吊了起来，七上八下的没有着落。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里蔓延开来。
　　“玉儿，有一件事情，我想，我必须要告知于你了。”他的双眉紧紧地蹙在一处，凝结于眉心的那些情绪，素玉细细读取，而太多感情纠结在一起她也无法完全明白。
　　“什么？”她紧张地咬着唇，点点殷红逐渐向外渗出。
　　“我想你知道，除了现在，我是你的阿诚哥之外，我还是宇杰。莫说我的那些族人们，他们与我有割舍不下的联系，就算是素不相识之人，我也不会忍心他们因我而惨遭厄运。玉儿，你说，如今他们有危难了，我是救还是不救？”
　　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素玉的双目，眼神笃定坚决。
　　“你……”素玉隐约察觉到是什么事情了。天哪，你要做什么……又要离我而去吗……
　　“玉儿。一个巫师说过，若是要解除你父亲的诅咒，需要让他的子孙来杀了王君诚，也就是我自己的掌事子孙。既然上天让我亲自来了结这些恩怨，那么，也应该由你来动手。”
　　素玉心中绝望的气息越来越浓，她的脸僵硬而没有表情。许是心中情绪太多太密集，一瞬间竟爆发不出来，憋在心头，化作脸上肆意奔淌的河流。
　　“王君诚我恨你！”她疯狂地大吼。
　　猛地她抽出了墙上挂着的剑，双手颤抖地握着剑柄，直直地指向宇杰。“你居然能开口对我说出这种话！我等了你那么多年，你不感激就算了，居然这么对我，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她心中的气郁结于心，突然弯下腰去捂住胸口，吐出一大口鲜血。
　　“玉儿！”宇杰急忙跑来搀扶，却被素玉一把推开。
　　“你滚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不行啊，玉儿。”宇杰狠下心肠，心痛得犹如千刀万剐。“当我求你了，玉儿。那些都是我的亲人啊，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惨死而不救。那样，我才真的是没有良心的禽兽……”他的语气软了下来，声音中带着恳求与哽咽。
　　素玉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她真的好恨。可是若说真的恨，她又不是真心恨他。这个自己爱了那么多年的男子，她实在太了解他的性格了。大义于他，永远都比私情重要。他的责任感，不也正是他的魅力所在吗。她努力地让自己逐渐平静下来，怔怔地叹着气。

　　月上柳梢头。
　　这句那么有意境的词，放到此处，就犹如一个催命的信号。
　　宇杰看着那月亮渐渐变圆，由月牙状逐渐扩充着它自己，想一个膨胀着的气球。它像是在提醒着宇杰：“你的时间不多了。”然后在之后的一瞬间，圆满，爆裂。
　　他突然走向还在呆呆站着的素玉，抓住她的手。
　　那只手，在不停地颤抖。
　　但是，顾不得那么多了。“玉儿，快点杀了我！”他朝素玉叫道。
　　素玉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她打了个寒噤，望着天上的月亮。
　　曾几何时，我们还一起凭栏远眺，还一起欣赏这静谧安详的夜景，没想到啊，幸福的日子总是稍纵即逝……上天为什么对我如此刻薄和不公？别人的月圆之夜，是团圆的美妙时刻；而对于我，却是生死离别。
　　她内心爆发出的悲伤呐喊惊起林中一群又一群的飞鸟。
　　他们与空中盘旋，悲歌。
　　明月别枝惊鹊。但是此“惊”带着多少的伤悲。
　　一行行泪在脸上肆虐，清冷的月光下，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她颤着手拿起了剑。
　　“快啊玉儿，月亮要变圆了！”他的呼喊声传来，那么好吧。大不了，我就陪你一起去吧。
　　麻木了，不管是心，还是身体。
　　那把剑的剑锋对准自己而来，宇杰带着笑意闭上眼睛。
　　上辈子，这辈子，玉儿，我都欠你的。我爱你，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因我而去。所以你要记得啊，下辈子，一定要找到我，向我讨回我欠你的债。就算是再过去几生几世，我也不会忘记，曾经有一个女子，她比我自己还要爱我。玉儿，对不起。玉儿，谢谢你。
　　他静静等待着胸前的疼痛感。

　　然而那种疼痛感并没有到来，却传来了百灵鸟动听的歌声。
　　他惊讶地睁开眼睛。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出现了幻觉，或者是自己已经死了。
　　因为他看见妈妈，爸爸，三爷爷，堂姐……这些许久没见的亲人，哭着，笑着朝自己张开双臂奔来。怎么？他们没躲过诅咒么？诅咒还是灵验了吗？他们怎么也……
　　“阿杰！”妈妈熟悉的声音。
　　宇杰一个激灵。这声音那么真实，许是自己……还活着。
　　他又看向素玉。皎洁的月光下，她就那样亭亭玉立地站着。她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但嘴角却向上翘着。她的眼睛弯弯的，眼神纯澈而干净。这么久了，她一直如此，从未变过啊。她在笑呢，笑得那么好看，那么开心。她好像还笑出了泪。
　　那把剑赫然躺在地上。
　　亲人们拥了上来，他们紧紧抱着宇杰。“孩子，苦了你了。”他们难过地说。堂姐哭得眼睛都肿了，长长的马尾辫扫到脸上痒痒的。爸爸妈妈熟悉的呼吸声与温热的气息。老一辈的长辈们用长满了茧子的手抚过他的脸，笑出了脸上的皱纹。那一刻，宇杰不想再去管什么因果，只想抛去一切沉浸在这样的温馨里。
　　说什么苦了我。只要你们没事就一切都值得。
　　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因为爱与担当。”一个声音传过来。
　　所有人都一齐望向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
　　“噢！是您！”宇杰与素玉一起惊呼。
　　是那个巫师。原来指点他们的，是同一个巫师啊。
　　“真正解开诅咒的方法，从来不是什么杀戮。人世间最美好的，永远都是爱啊。其实，上一世的悲剧由宇杰引起，解铃还须系铃人，也需要他来负责。而他为了爱人负责，帮素玉打退了入侵者，又为亲人负责，愿意为了他们赴死，这份爱与担当已经感动了上天，诅咒自然就不复存在了。”
　　“那么，您又怎么……”
　　“我也是百灵一族的啊，是百灵族的巫师。我在人间四处游历，就是想帮助像你们这样的人摆脱诅咒。我可是一直盼着这一天呢。”他欣慰地说。
　　说完后，他生出双翼乘风飞去了。
　　“爸爸妈妈，以后和我们一起住吧。这个，是你的儿媳，素玉。”宇杰拉过素玉，素玉垂下眼睑，不好意思地笑着。妈妈慈祥的目光，爸爸友善的笑意，化解了她的紧张感。短暂交谈，所有人便都熟络了起来。
　　因为他们是一家人啊。
　　从此，在这百灵国里，所有的人，都是自己的亲人。族人也接过来了，月圆之夜，也许本就该是这样团圆的日子。
　　善良的人，心中充满爱的人，勇于担当的人，可以凭着这些战胜厄运吧；收获圆满的结局。
　　那么一切结束了吗？
　　不，这种幸福会永远延续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