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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这乍暖还寒时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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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儿忽然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踩到枯枝的声音,若非皖雾耳力好大抵便会忽略。对面儿就是将军的院子,平日里将军府除了将军与一个老迈的管家没别的人,管家睡得早,如今对面便必定是夜间起来练武的荆岁寒。于是皖雾乐了,兴致高涨应下,“公子,放心吧您。”
揽着顾容一带,低矮的墙头被轻松跃过,二人落在将军府的皑皑白雪上。
顾容的院子是不常扫,荆岁寒的院子大概是根本不扫,地上的积雪一落很高,遇水成冰,难怪荆岁寒武功那般高,原来是这样练出的。
皖雾打量一周,只见到树木的枯枝打在墙上的黑影。
“将军?我家公子来给您送酒啦!”
没有一点反应,皖雾反倒一笑,哄顾容道:“公子,咱们已经过来了,那皖雾便走啦。您在这儿小心些。”
顾容十分严肃地点头。
“放心。”
皖雾放手飞走。
脚下一滑,顾容啪叽一下摔在地上。
皖雾听了声心一跳,欲回来给人扶起来,又想着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她方才的声音,以荆将军的武功不可能听不到,没有反应只是因为不想现身。再加上此前的脚步声,皖雾几乎敢肯定将军此刻就藏在院子里某个角落。
这次扶起来下次不小心还得跌一次,还是走罢。
飞下的时候皖雾侧身看了看那边儿,见顾容已经自己爬着坐起来了放了心,踏着实在的脚步声回屋子了。
那边儿,荆岁寒悄然躲在树上,等了很久,也不见顾容身边儿那丫头再回来取人。
正踌躇着,就见底下的人晃晃悠悠站起来了。
荆岁寒有些欣慰。
大概是受不住这冷要想法子回去了。
“啪叽”
顾容这下子摔得比方才还实在,更可怕的是,手里头提搂的酒瓶子竟然碎了!
荆岁寒一凛,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将人抱起来了。
“唔。”
顾容的身量很轻,抱着却一点儿也不轻松,因为她不住地挣扎,荆岁寒还不使劲儿怕弄伤她。
“莫动。”
实在控制不住,荆岁寒不得已斥了一声,怀里的人竟然奇异地停住了。
“荆岁寒!”
心一突,荆岁寒淡淡嗯了声,欲给她抱回她屋子里,忽然听到怀里低低啜泣。
荆岁寒低头,借着月光能够清晰地见到她脸上根本没有一滴泪。
“给你喝酒。”
没有泪,顾容的声音也是委屈的,打在荆岁寒的心尖尖儿上的。
“喏”
她指了指地上的碎片,骤然反应了过来似的,蔫儿蔫儿垂下了头,又可怜巴巴望向她“酒没了。”
“你打的。”
荆岁寒怀里抱着人,告诫自己,不能再多与她待在一起了,他俩不是一路人。同时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它说,没事的,这只是正常的对话,该有的礼节。
“你不是最爱喝酒了么?”
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地,大概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往日压抑的鲜活都涌了上来,涌到荆岁寒的心底,让他的心也软和鲜活了起来。
他初次注意到小姑娘是她十五岁中了状元的时候,那时候比起如今,小姑娘几乎分毫未变。走马观花得一派老成,淡定地一点儿也没有年轻人该有的朝气。
她那双掠过他的眸子却令他一下子想起了八年前拒绝了他的小丫头片子,几乎是瞬间,他便认出来她了,不过他什么表示也没有。
决定收养她不过是因为顾老将军对他有提携之恩,他们俩之间并没什么牵扯,没有什么表示便是对她最好的表示。
他一度想起那双眸子,又一度忘记。直到三年前的一个夜里,他遭不知哪家出来的死士追杀,那家估计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不但出动了死士,还纠结了很多江湖人,一个夜里,他打走了三拨人的时候已经实在没有力气了,还中了毒,不得已,便发了信号弹,央欠了他一个人情的白照秋来救他。
再醒来他真的有一段时日以为是白照秋救的他,虽然心中总有一种恍惚感,他觉得,那一天他见到了一双特别惊艳的眸子,那是白照秋没有的,将那恍惚感强压下去,望着白照秋在他身上用的心思也有点动容,想着不然就与白照秋在一起也无不可,就在这时,当时的太傅府忽然大加搜罗冰狸草。
那是一种以毒攻毒,破寒毒的法子。
心头的恍惚又升起,荆岁寒趁着太傅府的人不注意进了顾容的屋子,果然,中了那一日他中的寒毒。
那时候模糊的记忆也清醒了,是小姑娘将那寒毒引到了自己身体里,大概是顾家特殊的内功心法让她抗了一阵儿,如今终于爆发了。
他回府,思衬良久,写了封信,用一个承诺将杏林神手苏三醒请出来好好治顾容,又交代他不要透露他的存在。
现今小姑娘的身子应该调理地还好,就是,他轻叹一声,那身漂亮的功夫到底是为了他废了。
“嗯。我最爱喝酒了。你怎么知道?”
顾容揽上他的脖子,令他刹那僵硬。
“我就是知道。”
荆岁寒的目光动了动,他大约知道小姑娘的心思,只是此前觉得他这个再长两年都可以当她父亲的人实在不适合她,再者,他是刀口上舔血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如今,他看着小姑娘笑盈盈的脸,觉着也好,至少若是跟在他身边,他不会叫她受半分的委屈。而他,也会努力地活着。
“荆岁寒,你还有酒嘛。”
“有。”
顾容眸光更亮,映得满院子的风雪也亮莹莹的,透着股干净妩媚。
“在哪儿?”
“屋子里。”
顾容胆大妄为地揪着荆岁寒的衣领摇了摇“咱们去取罢。”
荆岁寒摇头,不管怎么样,那都是以后的事儿,现在还是要给她送回去,“下次罢。”
小姑娘缓慢地眨了下眼,估计是在反应这个下次是什么意思,而后迅速摇了两下头,指着地上的碎茬义正言辞道:“你打的,要赔!”
“你打的,别闹,我带你回屋。”
荆岁寒能够如此哄人已经很难得了,顾容并不知珍惜,胡搅蛮缠道:“你不承认!”
她的胡搅蛮缠还不是扰人清梦又尖又高的声音,亦或是撒着娇小女儿的清脆,而是一种非常轻柔的肯定,断案般,轻飘飘地留给荆岁寒定罪了。
荆岁寒实际内心里也不想这么早放下怀里的人。
她实在又轻又软,暖乎乎的,怎么看怎么顺心。任谁孤寂了这么许多年,偶然蒙赐这么个宝贝,也想再多黏糊着搂抱一会儿。
“那我带你去找酒罢。”
“好。”
觉得有点儿暖和了,顾容在荆岁寒的怀里就有些犯困,将自己缩了缩,她乖顺地任着荆岁寒给她抱到屋子里。
荆岁寒的卧房很简单,点了灯火,几乎没什么装饰的东西,简直与他上一世一模一样。
顾容笑道:“这里真是没怎么变。”
荆岁寒眸光一顿,他的卧房在各处设了机关,从来不许他人进,他们进来他总会知道,怎么会。
他将顾容放在床上,固定住她软绵绵的身子,与她对视着,话里软和下来的冰霜又凝结上,“你来过这儿?”
顾容点头。
“什么时候。”
顾容回想着“那次我掉进陷阱里,被捕兽夹子夹到腿,你给我救回来之后。”
那是上一世顾容十六岁的时候,她被荆岁寒带着一同去皇家狩猎场玩耍。
荆岁寒总说她太闷,得多出去走一走,故而一有机会就带她到处走,也越来越证实了大将军将养女宠到了心尖尖上的言论。
那天荆岁寒被手下的副官因练兵场的事儿临时叫走,就那一段的时间,自己溜达的顾容跌进了陷阱。
后来荆岁寒就莫名其妙地非叫顾容住进来,她睡床,他打地铺。睡了好长时间。
当然,这都是私下里进行的。上辈子顾容虽然不在意名声,荆岁寒却在意。
荆岁寒心中一冷。
他清楚地记得,他并没有在陷阱里救过她,也没有带她回过屋子。
“顾容。”
顾容有些迟钝地“嗳”
“你为什么总是在暗地里助荆岁寒。”
顾容摸了摸荆岁寒近在咫尺的脸,笑了笑,无奈叹道:“情债得还。”
明明小姑娘还在眼前,还可以拥在怀里,荆岁寒却只觉得冰冷。
这么些年,她只是为了还债,还还错了债。
吸一口凉气吐出去,荆岁寒努力维持着冷漠,“我送你回去。”
顾容笑嘻嘻地,寻思着,荆岁寒还是一点儿都没变啊,那等着明儿再告诉他,她其实欢喜他好了。
大概在上辈子她也知道苗头罢。
只是那苗头太小,上辈子的顾莱茵太弱,若是守不住,倒不如一开始就不在乎。
一不在乎,便真的以为不在乎了。
她在荆岁寒的怀里睡了过去,外头的风雪变大,只落在荆岁寒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