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
-
还没有到十岁的我，又再一次踏上了旅途。停留在九藜族不过半年，我又不得不离开。
但是这次，再没有哥哥同我一起。我身边和我一道的人，变成了龙翊天。
可是我还是不愿意去相信正在发生着的真实——当哥哥说出那个决定的时候，我以为自己还在清晨的梦中没有睡醒过来。
哥哥说，飞玥，过段时间就会有人来接你，往南走，去朱雀宫。
我惊诧：“为什么？”
哥哥沉默少时，回答我，说：“这是为了你好。你留在这里，我很怕别人会伤害到你。龙翊天答应我会好好照顾你，朱雀宫很安全，不会有人侵犯，哥哥会更安心一点。”
“不要！哥哥我不要离开你！”我大声呼喊。
可是哥哥没有理会我的呐喊。他依然很坚定地，仿佛命令一般地说：“飞玥，你必须去那里。听哥哥的话。”
我可以感觉到他的语气中，有不舍在躲躲藏藏。可是我的心还是在绞痛着。我不想离开哥哥。我不想离开我在这个世界上仅有的亲人，去往一个未知的远方。
可是我还是拗不动我的哥哥。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固执的人，一旦决定，无可更改。
一路车行，比我们从前速度快上好几倍，车内很宽敞很平坦，坐着很舒服。可是我的心里面却没有以前那么安心。没有家人和我一起同甘共苦，这一路即使再快，也是度日如年。
龙翊天一直很照顾我，经常关切地问起我的情况。本来我对他很有好感，可是离开哥哥让我整个人都焉了下去，对他的态度也不冷不热。但是他依然还是那么温柔地笑着，不为别人的冷漠而改变。
就这样，我们一行车队共七个人，走在南下的路上。南方多山，山路崎岖，大半的时间都是在绕着曲折的小道而行。愈近南方，气候愈热，我的心像被越来越重的包袱压着，每日都倦倦的，只是靠在车壁上静静休息。拖着疲惫的身体，我终于在近十日后来到了目的地——南天国主城朱雀。
整个中土可以被划分作五块区域——东天国、西天国、南天国、北天国和中天国。其实最原始的分法并不是按照国家的区别，而是根据土壤和气候画出边界。东方司木，伏羲氏后代统治，称为东天国。西方司金，白帝一族部落统领，称为西天国。北方司水，现为龙族之人掌控，自立为北天国。中方司土，黄帝一族部落统治，为中天国。而南方司火，天气干燥炎热，炎帝一族部落聚居与此，长而久之，创立了南天国，它的核心，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处的朱雀城。
这一切都是龙翊天在南下的途中陆陆续续告诉我的。他说他不希望我到朱雀宫后还对整个南天国的历史一无所知。
第一次见到那个中年男子的时候，我就被告知，我必须称他为父王。
我们之前素未谋面。我们之前甚至互不相知。但我必须服从这样的安排。
我跪下身去，刚换上身的新长裙的下摆轻轻的覆盖在了有如镜面一样透亮平静的地面上。我乖巧而尊敬地唤他父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生硬。然后我听到了他的声音，在那个富丽堂皇的宫殿里有如洪钟一样响起，低沉而有力。
他唤我凰儿。
我抬起头来，用幼时还未染尘嚣的双眼看着他轮廓分明的脸庞，内心空白地接受了这个称呼。
那个时候的我还只是一个木偶一般的孩子。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个称呼将有如恶魔的诅咒一般，伴随我一生，挥之不去。从此我只能够活在一个叫做凤凰的女子的身体里，而曾经的那个梦飞玥将会从外表和灵魂完成彻底的蜕变。
我名义上的父王坐在他的宝座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有微末的慈祥，却比不上龙翊天眼中一分的温暖。他低声叮咛了我几句，话语柔软，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情。我知道我从心底抵制他成为我的父亲，只因为我的心底只认定一个亲人，那个人就是我的哥哥。我拒绝和其他任何人产生这般亲密的联系。
最后他对我说：“凰儿，这些天的奔波一定累到你了，下去好好休息吧。”便唤来一人，吩咐他将我带出大殿，而把龙翊天留了下来。
我懵懂地跟着那人朝着外面走，在迈出门的时候回过头去看他。他的背影颀长而挺拔，有让人依赖的冲动。那一刻我很迷茫而不知所措。在整个南天国里，我所认识的我所熟悉的，只有他一个人。我能够依靠的能够归属的，也只有他一个人。
冗长的廊道的尽头是又一座华丽的宫殿。领路的人在连接处的门边侧身站着，手捧在胸前对我鞠躬道：“凤凰公主，这里就是您的寝宫了。洗沐的一切都已经为您准备妥当，请安心调养静息。”言罢他便垂下首去不再看我，任凭我绕着他转了几圈，眼睛上下打量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个遍，他也如磐石般一动不动。
最后我放弃了，从石门穿了过去，去到父王早就为我打理好的宫室，开始了我作为凤凰公主的新的生活。
看到她的时候我感觉到灵魂剧烈地震动了一下。虽然身躯娇小，脸孔稚嫩，然而从那样的娇好的身段和轮廓中，我还是可以预见到她未来的绝世容颜。她站在窗户边，张望着望向外面的风景，而我在门槛外驻足，透过碧纱窗眺望明暗阴影中的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突然回过头来，恰好对上我的目光，像是受到惊吓一般，如云雀一样跳开了去，躲进她的小屋。
我正想追上去询问，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我，我转过头去。已经是十来天未见，而他的笑容却还是那样干净而温暖，我瞬间便打消了探奇的念头。
他却走上前，循着我的目光望了望那个方向，对我笑着说：“那是你的妹妹，我的侄女儿，凤曦。”
“你的侄女？那我岂不是要叫你……”我下意识用手掩口，失声叫道。
“是，”他点了点头，很认真地说，“按道理，你应该叫我小叔。”
“可你……可你和我哥哥差不多的年纪，我为什么要叫你小叔？”
“因为辈分啊，”他笑着解释，“你的父王是我的大哥，我自然是你的叔叔。”
“不……他不是我父王！”听到这个称呼，我的心底生出莫名地厌恶，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摇头喊出声来。
“嘘——别这样！”他伸出手来捂住我的嘴，把头凑到我的耳边，低声说，“这里不同你以前住的地方，凡事小心点，最好别随便说话。”
“可……”我还没来得及发出一个完整的音节，他的手捂得更紧了：“记住你现在是凤凰公主，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是的小女孩！”
“我是梦飞玥！”我不知怎么地有了很大的力气，使劲掰开了他的大手，重复着强调一句话，“我是梦飞玥！”
“从前你也许是，但在这里，在朱雀宫里，你只能是凤凰。”他的话语严厉，而眼里却流露出关切和担忧，“你哥把你交给我，我就要保护你的安全。如果你想平平安安地见到你的哥哥，你就必须按我说的去做，知道么？”
我咬着唇，忍着眼泪不往下掉，倔强地看着他。他却只是闭上眼睛，决绝地摇了摇头。我心底的防线一下子崩溃，再也顾不上什么，掩面大哭起来。
孤单和绝望从心底延伸开，如原野的蔓草一样疯狂肆虐，我的身体跟着我的心开始一点点变得冰冷。而他却在此时将我抱住，揽入怀里，抚摸着我的头发，安慰我：“别怕，都有我在，我答应你，我会一直在。”
我抓住他的手臂，把头埋得更深，只听到他说：“再过几天……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我相信他的承诺，而他也的确做到了。只是我从来没有预料到，他会把我带入一个更深的漩涡。
当我从一个我停留不到数十天的地方马不停蹄地赶路，最后落脚在一片完完全全陌生的天空下时，我的心里面蓦然充满了巨大的恐惧，不由自主地抓住了身边男子的手臂。他犹豫了许久，终于也伸出另一只手，覆在我的手上，握紧。
“别怕，他们不会伤害你的。”
“这里……这里就是你说要带我来的地方？”我惊讶地问他。我从一个金丝笼走到了另外一个更加富丽堂皇的地方——我不相信这意味着离开。
“一会我再跟你解释，你什么都别说，听我的去做。”龙翊天递给我一个警醒的眼神，对我耳语道。
我只能够相信，凭借着内心对这个世界唯一的依凭和信念，像抓住救命的稻草一般。
一路走过许多长廊和小桥，周围是我从未见过的风景。那些花草树木鲜妍繁茂，层次分明，错落有致，点亮了整个恢宏庞大的宫殿。而我则被绚烂无边的景致迷花了眼，一时竟不知道应该看向哪里。
引领我们的人在一个庭院里停了下来，对我们欠身说：“两位请在这里等候，少主不会便过来。”
龙翊天也很客气地回：“有劳。我们在这里逛逛。”
对面的男子转身正要离去，我却叫出声：“我该怎么叫你啊？”
龙翊天拉了拉我的手臂，而我却没有理会，执意地昂起头看他。他只是微微一笑，像是完美的石雕，有着无懈可击的轮廓：“公主唤我镜镯就好。”
“镜镯？”我喃喃地念起这个名字，他却已经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凰儿，你刚才吓了我一跳。”龙翊天的双手按在了我的肩上，把我整个人掰过去看着他，“你不知道你有多失礼……还好他只是一个护法，如果是其他人，你可就……”
“我只是打听一下名字，有什么不对的？”我很茫然。
“你……你还完全不知道这里有多……有多凶险！”龙翊天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我当初把你带走……也许……哎，算了，现在想这么多也没用。”他直视入我的眼，一字一顿地说，“凰儿，你一定要记住。这里是中天国，不同于南天国，你如果出了什么事，我没有办法护着你，所以你一定要小心。”
“这里是中天国？”刚才只顾看风景，竟然都忘记询问自己身处何地，直到听龙翊天提起，顿时觉得恍惚，“我离哥哥……现在有多远了？”
“大概，大概一个多月的车程吧。”龙翊天低下眉去，想了许久，回答我。
“呜……”听到这个回答，鼻子又是一酸，眼泪差点就掉了下来。龙翊天的话锋却一转，拉过我的手，指着庭院中的一株树说道：“凰儿，你知道这棵树叫什么吗？它叫枫树，是中土特有的植物。等到它的叶子变红的时候，你的哥哥一定会来看你……你相信我，等到它变红的时候，你的哥哥一定会守在你身边，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真的吗？”我抬起头，殷切地望着他。
“嗯。”他肯定地点了点头，“我向你保证。”
他为我擦干了眼泪，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说道：“一会中天国的少主就要来啦，看见你哭鼻子的样子可不好，以后他会笑话你的。”我这才破涕为笑，不快顿时烟消云散，玩心又起，便小跑到庭院一角的小溪边去玩水。
我循着溪水朝深处走去，花叶一片片飘落，在水面荡开，我只醉心于美景，也无暇去理会越来越远的龙翊天。一蓬一蓬的花瓣簌簌落下，我愈发欣喜，伸出手去拨弄，在水中央却突然见到一双陌生的，浅蓝色的眼睛。
我尖叫起来，双手捂脸，站起身向后退了几步。然后我听到有人走近的脚步，有我熟悉的龙翊天，还有别人。我的双手被缓缓拉开，放下，看到的却不是龙翊天，而是另外一张温文谦和的，微笑着的脸：“凰儿妹妹，你怎么了？”声音柔和动人。
“你是谁？”我挣脱开他的双手，向后退到龙翊天身边，哆嗦着拉住他的衣袂。龙翊天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头，然后指着刚才那个男子和旁边站立着一直沉默的另一个男子：“他们就是你以后的朋友了。”
“这位，就是中天国的少主。”他的手指向了一语不发的黄衫少年，他的神情肃穆而高贵，眉宇间盛气凌人，此刻见龙翊天介绍到他，便挑了挑眉，对我友好地微笑，算是认识，“姬轩辕。”这个名字从龙翊天的口中念了出来，像是一道闪电劈开眼前的黑暗，心内突然一动，像是明白了什么，却又无法言说。
我只得麻木地点了点头，而龙翊天的手已经划向先前那个男子的方向：“这是西天国的少主，子晟。”
“子晟……”我听到自己的喉咙吐出这样的声音，而对面的男子笑着点头。那笑容一如阳光般温暖，我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凰儿妹妹刚才在这里见到什么了？”姬轩辕神色凝重地看了看溪面，然后又回过头来看我，脸色稍缓。
“我看到一双眼睛，蓝色的。”我强调了后面三个字，只因为我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颜色。我的记忆里，周围人的瞳仁都是棕色的，唯一例外的是我的哥哥，有着纯黑的眼瞳，闪烁出倔强的光芒。
“异族人？”发出这个声音的却不是姬轩辕，而是子晟。一旁姬轩辕已经沉默下去，眸子里那一线光点时亮时暗，飘忽不定。龙翊天大踏步走到溪水边，左右探查了一番，返回后却对我说道：“我没见到任何足迹，凰儿，你是不是刚才看错了？”
“不会，我明明看到的，就在这里！”我指着水面上漂浮的花瓣的中央，“我看到那双眼睛的……好吓人的！”
姬轩辕垂下了眼，只是片刻，抬起头来，在我惊诧和龙翊天疑惑的眼神中，点了点头：“我相信凰儿。”
我受宠若惊地望向他。他外表的冷漠与子晟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平易近人相差太远，让我从第一眼开始就心生疏离。而他现在的这一句话，却在瞬间拉近了我和他的距离，让我觉得，我离这个高贵的中天国少主，也并不如我最开始所设想的那般遥远。
他和子晟用不同的方式欢迎了我的到来。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