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长安》题安瓶

41、第四十一章

　　白葳的那封和离书绝非拿乔，更非意气，是真心实意的，但从昨天到今天的霍青棠的举动让她产生了奇妙的错觉，以为他喜欢上了她，结果，又突然来了这一句。

　　不对，霍青棠以前不就是温柔体贴的待她？虚情假意。

　　白葳停止内心的吐糟，道：“我给你的和离书，快签上你的大名。”

　　霍青棠平静回道：“和离书不能写在绢上，只能用竹简或木牍。”

　　“……那我重写一份，”白葳瞧他一眼，“当然如果你觉得面子过不去，你写。”

　　她还省的再动脑子。

　　霍青棠盯着她不说话，眼眸沉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直到白葳被看的毛骨悚然时，才开口：“我希望你留下来。”

　　白葳先是吃惊，随后那点刚刚有苗头的欣悦被压下了，她道：“我大概猜到你要娶我的原因，你不想婚嫁，而我这样与别人私奔的人，你认为定不会喜欢我，所以非娶我不可。”

　　霍青棠不否认，蓦然低沉的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自信：“现在不一样了，我希望你留下，做我的妻。”

　　他凝视着她的眼神里似有星辰闪烁吸引着白葳，又带了点蛊惑意味，让她脑子一抽，张口就要回应，忽的门外传来杜英的声音，她一愣，瞬间回神。

　　霍青棠眉间闪过不悦，头也不回道：“何事？”

　　门外的杜英被吓了一跳，呐声道：“婢子给女君送药。”

　　这一打岔，随着关门开门的寒气入侵，白葳头脑清醒了，再被苦涩的药刺激，更是无比精神。

　　杜英侍奉白葳吃药时，觉得男君女君之间气息颇为怪异，悄悄在二主面上瞅过，男君一如既往的无甚情绪，女君则有一点莫名其妙的高兴。

　　等杜英出去后，白葳挑眉：“你说留下，我就要留下？你当我是何？”

　　她的眉尾飞扬，得意又傲娇，连带着那点本是哀伤之意的泪痣，都变得可爱起来。

　　霍青棠心里柔软，声音温和道：“我没有强求，是请你原谅，对于你，我一直都做错了。”

　　当年拖延婚期，今时强娶不可，前段日子对她又倍为冷待，明知她有满腹心事，还拒她千里。每一样都不是身为一个丈夫所为。

　　这样的男人就是深情起来，面上也没有那么柔情，依旧克制冷静，永远似在隐藏自己的内心。

　　与以前的他很不同，毕竟虚情假意还是能感觉出来的，之前各种深情款款的话语，此刻就是简单而略显笨拙的希望她留下，还有点小心翼翼。

　　和第一次见到他，张口闭口爱她极深的时候，水平差的有点远。

　　霍青棠看着小脸上纠结的妻子，她在认真的思考和离这件事，这让他微感失望。

　　其实很多时候，遇到事情，白葳从来没有要跟他商量的打算，这是不信任他的表现，而唯一一次想与他倾诉，他却因为自己的懦弱，将她推开。

　　长安夜市上，当他看到白葳因文晔泪流满面时，他最先有的情绪是愤怒，紧接着就是妒意，以及从未有过的失落，这些情绪不是他想要的，遂疏离她。

　　白葳纠结了老半天，瞭眼看他：“你知我失踪的那两年是与人私奔的，如此，你不介意？”

　　霍青棠没有立即回答，他眼中浮现不确定的神色。

　　这倒是奇了。白葳惊讶。

　　“我不知道。”霍青棠如实答。

　　若白葳还是如五年前那般忧哀模样，霍青棠觉得二人结婚，他也只会敬她，偏偏再次出现他面前的人，无论是性子还是气质，与五年前都截然不同，他确实好奇了，探究捉弄，以致沦陷。

　　白葳不解：“为何不知道？”

　　霍青棠答不上来，他也说不清楚。

　　白葳疑心他说谎，这种事换谁都会介意的吧！若霍青棠与人私奔了，她一定想砍了他！思绪跑到这里，她臊着脸甩去这不该有的臆想。

　　“你想不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她换了正经面色。

　　霍青棠的手指微动，声音沉沉：“谁？”

　　她又一笑：“你先告诉我你不想婚娶的原因。”

　　霍青棠知她在计较“凭什么又要她先说”这件事。

　　“因为义阳侯。”

　　白葳知道义阳侯是武岸，霍青棠就是被他砍伤胳膊的，而且也是因为武岸的回来，他才变得更加阴郁，令人讨厌。

　　武岸在年轻将士的心里是英雄般的存在，他年纪轻轻就建功无数，年仅二十三岁就封侯，乃大胤头一个，一直都是毛头小子们追逐的目标，霍青棠也不例外。

　　跟随武岸时，霍青棠才十六岁，早就听说了武岸的无数事迹，少年心性，除了意气，霍青棠在某些事上还有些一根筋，在他心中武岸的形象极为光辉高大，所以那次在戈壁滩上，当那个一向高大的身影倒下后，少年的信仰都坍塌了。

　　他怎么能想到，一向被人敬重的兄长，竟会为了活命向敌人下跪！事后的解释也令他匪夷所思，造成了往后的三年里，霍青棠本不该有的恐惧。

　　白葳才觉得不可思议，就因为武岸的软弱，霍青棠竟被影响如此之深，害怕自己有了妻子，在战场上会软弱，会向敌军低头。

　　但看到霍青棠眉间有丝忧郁，怕是还未释怀。

　　难怪在行宫里，他会莫名其妙的问自己，若她被用来威胁他，他该如何，原来有此原由。

　　白葳心里举了个不太妥当的例子，倒也理解了，又心疼他。

　　武岸的下跪，匈奴人的辱笑，十七岁的他当时既要面对信仰的倒塌，又要凭一己之力在绝境下抵抗坚持，宁战死而不屈，绝不丢了大胤的脸面。

　　他们军人的信仰，大抵与普通人不同。

　　“为了妻子，这不过是他软弱的借口，”她半带嘲笑道，“霍青棠，难道你会以你妻子为借口，去跪舔敌人的马蹄？”

　　霍青棠被她最后的那几个字刺到：“当然不会。”

　　“作为你的妻子，我希望你无论怎样都能活下来，但，”白葳忍着心里的抽痛道，“人活着，大约不只是为了活着。”

　　就如她最初要逃，逃到一半还是回来了，她非白益徐氏之女，但白益徐氏确确实实是她的父母，她所做的一切，都会被他们承受。

　　“你居然被这种事困扰，真是……不符合你的声名。”白葳感叹。

　　只能说霍青棠受到的冲击太大，那毕竟是自他少年起就立为目标的人。

　　他嘴角一丝淡淡的自嘲：“我已如实告知，阿葳呢？”

　　很久没听到他叫她阿葳了，白葳瞥开眼，正要说与那对孪生子的事情，蓦然想起了时间点。

　　阿薇是在及笄之后没多久就与文烨一块了，而那个时候霍青棠正在……正在为了一个伯爵之位而奋斗，等封伯爵之后，好迎娶阿薇。

　　所以，也不能说是霍青棠对不起阿薇，而是阿薇对不起霍青棠在先，且她从记忆中得知，当霍青棠以军事推脱婚期时，阿薇也是乐见的，因为经过近一年的相识，阿薇与文烨终于捅破了那层薄如蝉翼的窗纱，像情人一样的相处着。

　　白葳的理直气壮弱了弱，随即又想，反正霍青棠不知道，且他让她吃了这么多苦，她不得在此时全讨回来。

　　除了阿薇与文烨相识的时间线不对，白葳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他，包括太子文晔有孪生兄弟的事情。

　　霍青棠忍住内心的震惊，才不让自己脱口反问，这么大的事情，当年李夫人居然敢隐瞒，而太子竟把孪生兄长禁于长安城外，更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的未婚妻竟与双生子的兄长有露水之缘。

　　他猜测过许多种文晔与白葳的故事，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

　　“夜市上太子假扮成他，你才会失态？”霍青棠心里不舒服了，“去太子外宅时，你惊慌失措的跑出来，是因为见到了真正的文烨。”

　　白葳点头，事实上当时她都快吓死了，“我也没想到，太子殿下会那么大胆。”

　　霍青棠敛眉思索，末了问：“你就不想见见文烨？”

　　白葳摇头，她不知该对文烨怎么说，他心爱的那个阿薇，已经死于七月前的深夜里了，就在长安城外。

　　“你，”霍青棠微微握了拳头，“你还……”

　　“我什么？”白葳疑惑，继而明白了，他想知道，她对文烨还有无感情。

　　白葳是期待他问出的，但霍青棠改口道：“阿葳，你愿意做我的妻吗？”

　　她有些好笑，道：“不愿意。”

　　这个“不愿意”把霍青棠阻绝的老远，白葳滑下身子入被窝，翻身背对他后，还说了句：“君与奴既已商定和离，就不便同榻而眠，请君自便。”

　　霍青棠看着她的背影，不明白她为何拒绝，但他先前已经说了，是走是留，皆由她意，仍是给她掖好被角，他才出去，吩咐杜英她们照顾好白葳。

　　白葳动了动身子，挪了个舒服的姿势，干嘛要这么容易答应他！风水轮流转，换她折腾他了。

　　再者，就不能说几句她想听的话？白葳承认，她是个看脸的，从第一次见到霍青棠，就被他那张可恶的英俊脸庞吸引了。

　　夜里，霍青棠果然没回来，但一大早的他就出现在了白葳面前，如昨晚那样，要喂她吃饭。

　　白葳本想着自己来，但看着送到嘴边的饭，她该了主意，道：“凉了。”

　　霍青棠微顿，把勺里的饭放在另个碗里，重新舀一勺热的粥时，白葳又道：“我口渴。”

　　霍青棠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的端了茶，等白葳喝完，又给她喂粥，看她张口吞了时，道了句：“不说烫吗？”

　　“咳！咳咳！”白葳呛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