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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06 ...

  •   梁家只剩书书与她外婆二人。书书外婆是高级退休教师,平日独居于老城区的一处旧宅,得知她要回来,高兴得不行。老人把书书的卧室里外打扫一新,又在家中处处摆满她爱吃的点心——想象中书书应该会喜欢的。

      其实书书根本不爱这些零食,可她吃掉一个蛋黄酥时,依旧笑得眉眼弯弯,冲着厨房喊:“外婆,这个好好吃啊,用不用我进来帮忙?”

      “不用,不用。”厨房里热气蒸腾,外婆在煮一锅青豆排骨汤,半是埋怨半是疼爱道,“你这孩子,说了几次了,别进来帮倒忙,就在外面呆着。”

      今日天蒙蒙亮,外婆就去买菜,书书拦都拦不住,她说自己来做饭,却被外婆赶回去睡觉,到了午饭时间,外婆又忙前忙后地催着她多吃一点,“阿书啊,你读书嫩个辛苦,都瘦成这样了,来,把这个吃了。”

      “谢谢外婆。”

      书书脸上笑嘻嘻的,其实她已吃了两碗饭了,胃里着实有点撑。她用调羹小口喝汤,随口问了一句,“外婆,我三年前去贵州是怎么回事啊?”

      老人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僵硬起来,手中的筷子顿在空中半秒,才慢慢落下。空气忽然就变得沉滞而安静,只有头顶的老式吊扇吱吱旋转。

      “好端端的,怎么问起这个来了。”良久,外婆重重叹了口气,“你这孩子,虽然运气不好,但是命大,过去的就都过去了,别老追根究底的,伤福报。”

      “外婆,我就是在报纸上看见李医生回江城了,随口一问的。”梁书书生硬地把话题岔掉,笑容明亮无虞,“这个松鼠桂鱼好吃,外婆,你也教教我做法。”

      “好好,你再多吃一点。”

      虽然外婆看向她的目光依旧和蔼慈祥,可书书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忽略掉那一秒钟的异样,这顿饭就在祖孙二人的脉脉温情中结束了。饭后书书陪着外婆听了一下午昆曲,到了傍晚,她去邮局拿最新一期的《亚太人类学》。

      走出那条她生活了十几年的老街,梁书书脸上那种天真无暇的神情,就像白昼的光一样,慢慢地消逝了。

      其实外婆从没说过希望她以后留在江城,甚至还鼓励她出国读书增长见识,不过书书明白,外婆很舍不得自己。

      可是她那么顽固地想出国,她选了和父亲一样的专业,还希望去父亲呆过的学校读书,每一次回来,外婆都比上次见面衰老一点,书书心里就越发的内疚。在老人面前,她总是伪装出能吃能睡,活泼健康的乖顺样子,这样,至少能让外婆不那么担心她。

      方才吃饭时,她原本还想多问些上次贵州之行的事,可她天生性格敏感,话一出口就知道外婆不乐意谈论这些,所以她也不问了。

      李医生是她曾经的心理主治医生,据说她从贵州回来后,因为惊吓过度,患上严重的幽闭空间恐惧症,以至于休学一年治疗。外婆是这么说的,但她从不在外婆面前表现自己的疑惑,她委实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就是这样的性格,喜欢或者不喜欢,都不会轻易表现出来。

      从幼儿园时期起,她就知道自己跟别人不同了。别的小朋友都会有爸爸妈妈来接,会像小公主一样骑在爸爸肩膀上,一路吃着棉花糖回家。她没有,她只是沉默地站在人群背后,在教室里写完作业,等着天黑了外婆下课来接她。

      她那时不过三岁,父亲在她两岁时病逝,而她母亲,在她读幼儿园的前一个月,彻彻底底地失踪了。

      读小学时,同学们周末跟父母去水族馆玩,周一下课了,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讨论水族馆的白鲸有多奇妙。外婆要带她去时,她说那些大鱼好吓人,我不去,我还要写竞赛题。说这些话时,她笑得天真无暇,看不出任何掩饰的情绪。

      她的整个少女时期,都伴随着一面砌进墙壁的通天书架渡过。那全是她父亲的书,暑假她就坐在地板上,彻夜不眠地阅读。有些她还看不懂,但并不妨碍她对那个男人和他的世界充满了想象和好奇。她想她的父亲大概严肃又清高,时时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上大学时,她本该去隔壁学校读核能物理,招生的老师都到她家来游说了。可最终她还是选了这么一门专业,雄踞十大最难找工作专业排行榜榜首。也许就是灵魂里那一丝亲情的渴望,想顺着这条枯乏的,前途不明的学术大道,追寻一点“父亲”的蛛丝马迹。

      她想发论文,想拿全奖出去读书,外婆总说她出去要多带点钱,卖一套房子给她,可她却不能这么不孝,还要劳烦老人家出钱。

      手机震动,书书在微信里确认了这个月的房租,大约是命运的另一种补偿,她的成长里倒没为金钱所苦,因为拆迁,外婆在市中心有好几套房子。从高中起,收租这些事就是书书在管了。

      天色渐暗,书书抱着自己的杂志,慢慢走回去。她手中拎着两大袋才从海鲜市场买的海参,那是给邻居们的礼物,整条街的。

      每一次回江城,她都会给所有的邻居带礼物,为的是她不在家的时候,希望邻居们能帮衬一下她外婆。

      她伪装成这样的姿态生活,从不失态,进退自如,从不落人把柄。

      如今人人都爱她,夸赞她,她站在那里就有人愿意帮忙,好像世界把克扣多年的善意全都还给了她。

      好像命运的恶意从没存在过。

      没有隔壁的老太太在幼儿园门前问她,呦,书书啊,你爸爸妈妈去哪了?

      没有下课时同学故意凑在她跟前说,梁书书,你去过水族馆没有,你肯定没去过。

      没有放学路上那些遮遮掩掩的窥视眼神,看,就是那个小女孩,长得这么漂亮,她妈跟人跑了。

      都是些琐碎细微的小事,却好似烙印一般清晰深刻,她记了很久很久。天际闷雷滚滚,大约是要下雨了,书书拎着两个特大号黑色塑料袋,跑得飞快。

      *

      一个星期后,书书去往贵州。

      先坐五小时高铁去贵阳,再坐四小时车前往紫云英苗族布依族自治县,在县城拿到介绍信,继续坐两小时车去往拢谷镇。书书到达时,镇上正下着暴雨,天地间灰蒙蒙的。她撑一把遮阳伞,拉着行李箱跑入雨中。

      这个镇子实在太偏僻了,破败得不像话。只是相邻的寨乡,有着亚洲最后的穴居部落,时常有人过来一探究竟,是以这镇上仅有的一家客栈,倒还算热闹。

      “看,有人跑过来了。”

      “这么大雨,好像是个女的。”

      “yohooo,看起来身材不错。”

      客栈顶楼的露台上爆发出一阵怪叫,一群年轻的男男女女聚在一起,煞有兴趣地调笑着从远处奔来的书书。连日暴雨阻挡了他们的探险活动,这群人委实无聊得很。

      露台的角落里,穿黑色衬衣的男孩一直没说话,此刻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霍然站起来,地板上四散的啤酒罐被踢得哗哗作响。

      所有人都回头看过来,维克多奇道:“韦,你怎么了?”

      “没什么。”韦麟大步走到露台边,唇角浮起微不可察的笑意。他等了一个星期,她终于出现了。

      滂沱的雨水阻隔了视线,但不管距离多么遥远,他还是能一眼认出她来。

      她奔跑的姿势他很熟悉,不,其实他没见过她跑步,毕竟在一起的时候他还是个双目失明的人。那时,她每天风雨无阻地骑车去山顶悬崖看海,摔断腿后就自己推着轮椅去,等到腿骨好了,又再度骑着脚踏车去。偶尔他们在路上遇到,她打过招呼就绝不再多说一句话。他那时猜想,她可能有着亚马逊女战士一样坚毅的脸和身材,可她的声音又异常的温柔清澈,这让他迷惑。等到确定恋爱关系,某个情热的午后,他终于有机会验证自己的猜测。他抚摸过女孩身体的每一寸皮肤,她比他想象中还要柔软纤细。只是她又时时透露出一些不同于外表的执拗,她以前踩着脚踏车冲向山顶的样子,和此刻奔行在暴雨中的姿势,大约是一样的。

      此刻想来,他又觉得自己无比幸运。毕竟之前他也想过万一女朋友长得和绿巨人一样,要怎么办?但那也没办法,爱情的降临就像一场突发的热病,他当时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她了。

      韦麟唇边笑意愈深,身侧的女生好奇地打量着他,若有若无地靠了过来,“哎,你在看什么?”

      他转过头,眼底柔情在瞬间敛去,漠然的目光扫过眼前的人,轻佻地笑了笑,“你今天格外漂亮。”

      女孩脸红了红,韦麟来的第一天起,她就一直在找机会和他搭话,不止是她,这里所有的女孩都在这么干。她期期艾艾地开口,“那个,你晚上有……”

      话没有说完,韦麟已冷漠地从她身边跨过,留下搭讪的女孩涨红了脸杵在原地。

      维克多在一旁目击了全过程,无奈地耸耸肩来缓解尴尬的空气。

      这还挺像那家伙一贯的作风的。

      他们呆在这里,韦麟太过招摇,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女孩们像循着蜂蜜的蚂蚁一样,一波一波地过来搭话,问东问西,磨磨蹭蹭不肯走。

      心情好的时候,韦麟也会带着一两分的微醉轻佻地说,“这种多情的黑皮肤苗女还真是让人心动。”话是如此,身边围了这么多眼带春色的女人,也没见他带任何一个回房。

      韦麟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他一脚跨入客栈大厅时,书书正从外面冲进来。

      书书没有注意到他,此刻她狼狈不堪,从头到脚都在滴水,更糟糕的是,老板说没有多余的房间了。

      “那……我可以在大堂住一晚吗?我会付钱的。”书书胡乱用手抹掉额上的雨水,迟疑问道。

      “小姑娘,你来得不凑巧。”老板打量她几眼,“我养的狗晚上就睡大厅,你不介意就住吧。”

      书书顺着老板所指的方向看过去,角落地板上趴着三条毛皮光滑的黑狗,其中一条发现书书,迅猛地窜了出来,抖抖背毛,狗脸上都是兴奋。

      书书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她会修电路,懂摩尔斯电码,了解拉普拉斯和傅立叶变换,可是她怕狗,从小就怕。

      外面天色渐黑,暴雨肆虐,这个镇子翻过一座山还是一座山,她无处可去。

      “小姑娘,这种雨天不可能有人退房的,你睡大堂,我不收你的房钱。”

      “谢谢。”书书僵硬地点头道谢。

      韦麟靠在廊柱上,沉默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她的衬衣湿透了,背脊上蝴蝶骨的形状清晰可见,虽然狼狈,可她站在黯淡的天光里,身形笔直得似一株苍翠绿竹。

      “喂,你发什么呆呢,不是说去拿酒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维克多久等不到自己的酒,亲自下来了。他顺着韦麟的视线看过去,“豆芽菜,那种豆芽菜?你换口味了?”

      “我的口味?”韦麟收回目光,顺手搭住维克多的肩膀,哼笑一声,“我的口味就是你,我们青梅竹马,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

      维克多浑身哆嗦地推开他,一脸见鬼地表情骂着F开口的单词,“说吧,你想干什么?”

      “想跟你一起睡。”韦麟不怀好意地笑了下。

      “滚!滚!”维克多望着同伴那张男女通杀的脸,怒骂,“老子不喜欢男人。”

      韦麟拎着两打啤酒和维克多一起回去,上楼梯时他微停了一秒,视线的余光里是她裙角下摆缓缓滴落的水珠。他曾经抚摸过一朵沾着露水的玫瑰,她洗完澡时发梢的水珠从肩膀滑落,她的皮肤是丝绸一样柔软的触感。他喉头耸动,按下想将她嵌入自己怀中的欲|望,沉默地转身离开。

      “再次见到你了,Suesue,我一直很爱你。”

      外面是倾盆大雨,铺天盖地地砸在他心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Chapter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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