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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apter07 ...

  •   梁书书洗完澡躺在床上时,觉得自己运气还不错。

      她原已准备好要在大厅坐一晚上,不料老板离开一瞬再回来时,不仅端了姜汤给她,还告诉她空了一间房出来。

      书书慢慢地打量着四周,刚进来时她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么偏僻的地方,还有这种堪比城市高级公寓的漂亮房间。除开那些民族风情浓郁的家具和装饰,丝毫不会让人觉得正身处交通不便的深山中。

      这种感觉略为诡异,书书翻个身,愣住了。墙角竖着一把木吉他,原木色的面板古朴沉郁,琴码上有隐隐的云母状暗纹。

      有一点眼熟?

      她疑惑地瞪大眼睛,却始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来势汹汹的睡意和疲惫让人无法思考,她很快睡去。

      门外,韦麟看着门缝里漏出来的光倏然暗下去,收回正待敲门的手。

      喝完最后一罐酒时,他才想起吉他落在她那里了。就像剑客的剑,赛车手的车,芭蕾伶娜的足尖鞋一样,吉他手对于自己的琴也有种不可理喻的执着。他有专门的房子来收藏吉他,平日里绝不允许别人碰他的琴。

      只是现在这把昂贵的琴成了他说服自己的理由,他只是要去敲开她的门,看一眼自己的琴完好无缺,毕竟那是他母亲送的出道礼物。

      他并不是想去看她,也不是担心深夜突然出现会吓到她。

      走廊的灯光黯淡,把他的影子拉成长长的一条,韦麟无声地笑了笑,她已经睡了,那么,书书,晚安。

      回房时维克多还在打游戏,见他进来很是嫌弃,“你晚上睡沙发。”

      韦麟随意往沙发上一靠,脸上浮起些暧昧笑意,“不介意跟你一起睡。”

      “滚,我介意。谁那么大面子,能让你把房间让出来?”

      无人回应。

      维克多看过去,韦麟正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半眯着眼睛望着虚空,神色是少见的柔和,像是陷入什么愉快的回忆,又像是默默凝视着虚空中的什么人一般。他的五官本是俊美而锋利的,此刻映衬在橘黄的暖光下,一种乖戾狂乱的美感就要喷薄而出。

      维克多夸张地耸了下肩膀,还好他是真的不喜欢男人。

      暗夜里雨水无声落下,夜已经很深了,韦麟沉默地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他用两根手指轻轻敲击扶手,吉他没在手边,他用这种方式谱曲。

      天光初晴时,韦麟写完最后一个音符,而后他起身出门。

      *

      清晨六点,东方才鱼肚白,书书已梳洗完毕开始工作。她再度梳理了一遍自己的田野调查计划。

      再过一个星期,就会轮到苗人十二年一次的祭祀大典牯藏节,她要想办法参加。不仅如此,在那些最古老的苗寨里还流传着一些神秘莫测的巫蛊传说,她委实很好奇。

      其中最有名的当属“相思缠”,一种用在情侣间的毒辣蛊术。在农历五月初五这一天的正午,把一百种毒虫子埋在地下让它们互相厮杀,一年后再挖出来,活下来的那只怨气横生毒性最强,就可以拿来做蛊虫。把它碾摩成粉,加些奇奇怪怪的药草,再加一对相爱之人的血用作药引子,这种情蛊就算制作完成了。

      相爱的人喝下去,倘若日后你的情郎变心了,就会被毒虫噬咬心肺而死。

      这听起来像什么民间秘闻里随便摘抄出来的一段,书书自然是不信的,以她人类学的专业身份看来,巫蛊之术,也只是一种对他者的想象和恶意指控。但前辈们的文献里大多提及此事,当地传闻里也说得有板有眼,什么亲眼所见那负心的汉子,走出不到十步,就捂着胸口口吐鲜血地倒下,临死前痛苦万分地哀嚎着。

      当地还有些更隐秘的传说,这附近的苗寨里还有着仅存的“蛊母”,下蛊绝不收蛊,出手必有人毙命,当地人对她奉若神明。

      她打定主意要一探究竟,这趟田野调查,她一定能写出满意的论文。书书眼中透着期盼,信心满怀地收起笔记本。她开了门窗通风,视线跃过墙角时,手上动作稍微停顿。还是那把吉他,真是眼熟啊。

      这把木色的琴,琴身像一块幽幽的玉,琴身呈现一种矜持的高贵感——这种没有生命体的东西也能摆出这样的仪态——实在是漂亮。书书看了半响,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抱着吉他去了房间外的露台。

      极其自然的,她下意识地先给吉他调音,调完音后,左手按弦,一首她从未听过的歌在她手指下流淌出来。她弹琴的动作娴熟流畅,就像每一个动作都练习过千百遍一般。

      书书都不知道原来自己会弹吉他,从小到大,她从未上过任何音乐补习班,也没有任何人教过她?

      难道我还有这种音乐天赋?

      书书有些纳闷,她自觉并不是什么对音乐感兴趣的人。不对,这种感觉更像是手指的肌肉记忆,被写进了每一根神经里。一阵微风吹过,夹杂着雨后湿润的凉意,缓缓推动眼前淡白的晨雾。书书一时有些恍惚,没由来地想到一个人。

      那天,他站在舞台上,站在无数道光汇聚的中心,冷冷地弹着琴,光芒万丈,那么远又那么近。

      就像是心跳突然落空的悬挂感,书书微微皱眉,怎么想起他来了。她收了他的糖,却忘记去买一盘他们的CD,平白受人恩惠总是不好,她想着这些漫无边际的事,身后传来清晰而有节奏的敲门声。

      她回过头去,一时愕然,说曹操曹操就到。

      一个绝不可能出现在此地的人。

      一种莫名地被窥破心事的心虚感,书书耳根发烫,下巴微抬,“你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他们要在这种地方开Live?

      房门是开着的,旁边站着的正是韦麟。他看着书书,脸上没有多余表情,“旅游。”

      说这些话时,他语气干脆,甚至还带了几分漫不经心的疏离。

      在这种地方旅游?书书内心腹诽,微一点头,算作回应。她拿起吉他朝书桌走去,不再说话。

      谈话已经结束,韦麟却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站在原地看着书书。他也不过是喝完一杯咖啡,想来看看她,就像曾经每天清晨醒来,都能感受到身边她的呼吸。他来的时候正看见她在弹吉他,那首他教她的练习曲。

      那时她坐在他怀中,他握着她的手指教她按弦,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松手,靠在他肩膀上撒娇般地蹭来蹭去,“我累了,让我休息一会。”

      午后柔暖的风吹进来,她身上是若有若无的药玫瑰香,她抓着他的手指,轻轻抚摸过他因为长期练琴指尖磨出的茧,问他,一定很辛苦吧?

      有你在就不辛苦。他记得自己当时如此回答的,韦麟唇角微翘,她以前对练琴兴趣不大,却又不知何时把一首曲子谈得如此纯熟。

      书书发现韦麟居然还没离开,她轻轻咳了一声,低声问:“你还有事吗?”

      “上次送你的糖喜欢吗?”韦麟懒懒散散地靠在门框上,突然问道。

      他逆光站着,光晕在他周身渡上一层白光,犹如年轻的神祇。书书有一秒钟的目眩,耳后根没由来的一热,她垂下眼睛,轻轻说道:“谢谢。”

      为了掩饰这一秒莫名的慌乱,书书弯下腰去,把放好的吉他又拿起来,换了个地方摆放。

      十月的微风自远处的山巅吹来,从露台穿过房间,撩动女孩的衬衣下摆,空气里是郁郁的雨后青草气息。韦麟盯着书书腰间不经意露出的那一块皮肤,倏然眯起眼睛,眉头紧皱。

      房内没有开灯,光线算不得明亮,那一抹瓷白的颜色落进他眼底,刺得人眼睛发痛。韦麟突然走上前去,揽过书书的腰,伸手撩开她的衬衣下摆。

      太突然了,书书吓得肩膀一颤,随即恢复镇定,她挣扎着要脱身,满眼都是不可置信,“喂,你干什么?!”

      “别动。”韦麟手上用力防止她乱来,声音暗哑,带着某种郁郁的情绪。

      “你……”

      书书气得浑身发抖,这个人温热的呼吸尽数落在她颈边,她脸上腾起一片薄薄的绯红,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羞涩。

      想用手肘推开他,却被他更用力地揽住,隔着一件衬衣能感受到他的体温,书书慌乱之中,一脚踢翻了手边的吉他。

      吉他砸在地上发出沉重声响,韦麟却根本不管,似乎是还嫌不够一般,他把人带到自己身边,这下子看得更清楚了。女孩如白玉般细腻的腰上,有着一个白色的纹身,纹着一行残缺不全的西文字母。

      韦麟的手轻轻颤抖了下,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柔软而恍惚。

      “啪”的一声,书书缓过劲来,扬手一巴掌打过去。她瞪着韦麟,眼眶慢慢发红,肩膀仍在轻轻颤抖,却竭力握紧手指保持镇定。

      这个人居然还不松手,居然还敢用这样直接的眼神看她。

      “放手!”书书抬高下巴,挺直背脊,保持自己的骄傲,“你从这里出去。”

      不知是她被教育得太好,还是她保持这种优雅温顺的姿态生活得太久,这种时刻她的呵斥听起来,也并没有多少威严。

      “阁下,请你自重,我可不是你的粉丝。”

      由始至终,对于自己的无礼行径,韦麟既不出言辩解,也不向书书道歉,他慢慢松开手,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他的背影高而清瘦,衣服穿在身上有些空荡荡的,书书看着他走到门边,突然开口,“你等一下。”

      韦麟转过身来,眼底闪着希冀的光。

      “还给你。”书书劈头扔过去一个铁皮盒子,“我不要你的东西。”

      是上个星期韦麟送的那盒巧克力。

      韦麟顿了一下,沉默地把巧克力捡起来,然后沉默地离开。

      书书在原地站了一瞬,他最后看向她的那一眼,似有千言万语,她如同坠入幽暗的湖水中。腰上的某块皮肤,似乎仍在发烫,就像有个人的手指在摩挲。

      房间里很安静,风从空中漫过,吹得桌上的书页哗啦作响。书书有些烦躁地把衬衣往下拉了拉,走过去“砰”的一声用力把门关上。

      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既然这么讨厌那个人,又为何千里迢迢地带着他送的糖。

      *

      傍晚又开始下雨,绵密的雨线从屋檐扯到地上,溅起无数细小的涟漪。

      韦麟坐在露台上,心不在焉地喝着一罐啤酒,身侧是以维克多为首的一群嬉皮。他打开手机,缓缓写下一行外文字母,端详良久。

      维克多醉醺醺地凑过来,看了一眼就撤回去,“练习签名啊,你没毛病吧。”

      韦麟写的是他自己的名字,他盯着屏幕,回忆着她腰上的纹身,试着抹去其中几笔,再把颜色调成白色。

      一行字迹残缺不全的签名——和她腰上的一模一样。

      她那样端凛的性格,却纹了一个刺青,纹得是他不为大众所知的真名,可是她又丝毫不记得他了。他想象不出来,也不敢想,在他们分离后,她都遭遇了些什么。

      他熟悉她的身体就像熟悉自己的每一把琴,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知道她的皮肤光洁如玉。

      手机响起,韦麟冷冷扫视一眼众人,走到一旁的空旷处接听电话。

      “韦,我需要一张那个女孩的照片。”

      “谁?”

      “你的真爱。你最近不是已经找到她了吗?我查了最近几百家整容医院,三年前都没有人做过类似的整容手术。但当地有个小孩说可能见过你的女孩,不过没有照片,只靠描述,他辨认不出来。”

      “过两天给你。”韦麟皱眉,他有几十张书书的素描,却没有一张她的照片。

      “你真的确定伦敦那个是冒牌货啊,这件事我已经帮你查了三年,刀山火海风吹日晒,精神摧残严重啊。”

      “相信我,我对她的每一块骨头都很熟悉。三年前我醒过来,她不知去向,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和她长得很像,自称是她,但绝不可能是她的冒牌货。”韦麟冷静说着,他的书书有一张世上最高明的整容医生也无法模仿的脸,他了解她的全部。

      “哎哎哎,你果然开口就是满嘴流氓啊,先把照片给我。”

      “先过两天,我……”韦麟突然停下来。

      梁书书正抱着吉他,推开门来,像一朵烟云般飘然而至。喧嚣戛然而止,众人皆行注目礼。书书扫视一圈,朝着人群走过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Chapter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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