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院玫瑰》波烟玉

5、Chapter05

　　六点整，书书准时醒来。她因为多梦，一贯睡得不好，但作息十分自律。书书梳洗完毕，抱着资料轻手轻脚地出门，去了图书馆。

　　梳理完最后一遍论文，九点半，书书去了人文社科院。从大三起她就在为出国做准备，有一年的时间都耗在外面田野作业，论文经过几番修改，几乎可以倒背如流。

　　不愿不战而逃，她性格里那份近于偏执的坚持，也许是来自她那身为人类学家的，性格严谨的父亲。

　　站在院长办公室门外，她稍稍整肃仪容，就要抬手轻扣房门。

　　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夹杂着男人的笑声，还有女人断断续续的喘息……

　　书书的手顿时僵在半空中。

　　她没有偷听墙角这种嗜好，本该立即回避，只是里面那个缠绵的女声，声音透墙而来，“院长，那我的论文，下午评审……”

　　“你想发论文，那还不简单……”

　　男人的声音她认识，院长的。大一入学，全体新生在阶梯教室听院长讲话，院长和他夫人伉俪情深的爱情故事在学生间广为流传。

　　那些调笑，浑浊的喘息，女人若有若无的颤音，搅得空气都混沌起来。书书放下手，唇边泛起无声冷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出了大门，她当即给陈教授打电话，只说自己已决定换方向重写，内部评审就不参加了。陈教授虽然惋惜，但也没有过多勉强。

　　挂断电话，书书在办公楼前的树林里找了张石凳子坐。林中清凉微风拂过，她长长叹了口气，好似把胸腔中郁结的苦闷一吐而净，反倒觉得神清气爽。

　　她想要公平竞争，绝不愿意做这种不堪之事。她新的选题，是关于云贵巫蛊之术，此前因为涉猎不多，相对不熟。这次重新调查，要耗费不少时间，不过这也难不倒她。

　　打定主意后，书书轻快站起，就要去图书馆查资料。身后突然有人轻声唤了她一声。

　　那嗓音略带沙哑，有些低沉，唤她的名字，是一种说惯了英语又被纠正过来的口音。书书心中咯噔一下，迅速转身，果然是他。

　　韦麟正施然站立于她身后的尤加利树下，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他的黑发上投下数点金色光斑，他整个人都晕着一层薄薄的光。

　　“你？”书书迟疑道，“你找我？”

　　“没错。”韦麟点点头。他等在她的学校，原本还在苦恼怎么把她约出来，不想见到她独自在树林中呆坐半天。

　　自博物馆重逢后，要再找到她就容易多了。他曾经徒劳地在她的家乡江城找了许久，那时候他们都以为还有漫长的未来，还有许多事情没来得及说，谁会料到这样措手不及的分离。

　　“有……事？”书书谨慎地后退一步，“如果是上次那件事，你真的认错人了。”

　　一种说不清的情绪，自从听过那首写给他初恋的歌后，她绝不愿意再被莫名其妙地错认成什么人。

　　“没认错，就是在找你。”

　　她满脸的警惕，让韦麟有点想笑。他把双手举高到肩边，放缓了声音，“别紧张，我没有恶意。”

　　韦麟慢慢走过去，在距离书书一米远时，从身后抽出一个薄荷绿的盒子，递过去，“这个给你？”

　　“什么？”书书不解，也没打算接。

　　“送给幸运歌迷的礼物。”韦麟大言不惭。

　　“啊？”

　　“从演唱会座位里抽幸运号码，抽到你了。”韦麟凝视着她，随便想了个理由。

　　书书满心疑问，她那张票是许明月的，就算被抽中也是联系许明月，再说一般幸运中奖不都是直接快递么。

　　“那你怎么找到我的，怎么是你送过来的？”

　　她顽固地跟他保持着距离，不肯接受他的礼物。和他们最初相识时一模一样。韦麟忍住心底泛起的笑意，故意不耐烦般地皱起眉头。

　　“工作人员查了座位号码，联系电话，又通过全场监控，费了很大功夫才找到你。亲自送给你，才能体现我的诚意。我的时间很忙的，你到底要不要？”

　　他说的很快，带着一种冷冷的不悦，还有那种极力压制的微弱的不耐烦感，和他的大明星身份倒是很相符。书书一时来不及多想，就这样被他糊弄过去了。

　　“这样子啊……可我不是你们的歌迷，我的票是别人给的。”

　　好歹买几张CD，追过几次巡演才能算歌迷吧，书书觉得自己受之有愧，不好意思收礼物。

　　韦麟错愕一秒，转而满不在乎地说道：“没关系，是你的就是你的。”

　　书书仍旧不肯收。

　　韦麟把薄荷绿的盒子往石桌上一扔，语调懒散，“收不收就随你了，我很忙的，要走了。”

　　他朝着主道上的一辆黑色宾利走去，等他坐进车里，车子迅速消失在路的尽头。

　　梁书书看着空气里被车轮带起的细小烟尘，又看看石桌上的绿皮铁盒，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慢慢伸过手去。

　　居然是盒rococo巧克力，一共三种口味，迷迭香，白豆蔻，摩洛哥薄荷。是那种一般人会觉得古怪，但她很喜欢的味道。这个人怎么会知道？

　　书书百思不得其解，终究还是把巧克力收进包里，去了图书馆。

　　隔着蓊郁的尤加利树林，道路的另外一边，黑色宾利里的年轻男人看着她收了礼物，冷冷对着司机开口，“走了。”

　　什么幸运歌迷这种鬼话，说得连他自己都快要相信了。即便是最亲密的时候，她也是个疏于表露自己喜好的人，从不主动说喜欢什么，幸而她还有些天真的习惯，异常的喜欢巧克力。

　　去到任何一座城市，他都会随身带着她喜欢的糖。

　　第168盒巧克力时，他的愿望终于实现，他终于找到她了。

　　那么，书书，贵州见。

　　*

　　书书在图书馆呆了一下午，回寝室时，已是晚饭时间。

　　许明月正在吃外卖，见她进门，指指桌上的礼物，“玫瑰花是机械系那个送的，费列罗是上次那个研究生师兄送的。”

　　书书嗯了一声，却看也不看，“你们吃吧。”

　　许明月凑过来，“那个师兄又托我约你，看起来挺用心的。”

　　“不见。”书书把打印好的资料拿出来，笑了笑，“你是吃了他多少饭，这么替他说话。”

　　“那师兄听说你要去贵州，说他跟导师去那边工作过，很有经验，还说他导师认识好几个学术大牛，可以帮你引荐论文，你真的不见人家一次？”

　　“不去啦，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啊。”书书把韦麟送的巧克力拿出来时，微微愣了一下。

　　“我说书书啊，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就没见你谈过恋爱。”许明月吃完最后一口饭，顺手拿过那盒费列罗，“我就喜欢韦麟那样的，你说我有机会睡到他吗？他那样的恋爱型选手，应该喜欢那种维密高妹吧，胸大腰细，长腿翘臀。”

　　这话题书书实在接不上，想了想才说：“世无定事，人有梦想总能实现的。”

　　许明月吃掉一颗费列罗，又顺手把书书的rococo的巧克力拿过来，“这是什么，包装好漂亮。”

　　“别人送的。”书书低声说。

　　“哦。”许明月一副了然神情，“又是一个你的追求者。”她说话间，就熟练地去拆礼物。

　　书书盯着她的动作，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这个，这个先别动。”

　　“啊，哈哈。”许明月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放下礼盒，吐舌笑道，“不好意思啊，阿书，你有情况啊？谁送的？”

　　“没有。”

　　书书摇摇头，并不想多谈这个话题，打开行李箱去收拾行李。

　　她有些痴心的追求者，死缠烂打地托她的室友送礼，怕她退回去又连个姓名都不留，时间长了，书书也索性卖个顺水人情，零食什么的全分给室友吃了。

　　室友也早就习以为常，所以许明月才会一点都不客气地拆书书的东西，也才会破天荒地的第一次被书书阻止。

　　她由外婆一手带大，自幼外婆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养成了这样一种谨慎倔强的性格，绝不欠任何人人情。

　　可她今日收了韦麟一盒糖，而且内心深处，她其实还挺喜欢的。

　　虽然他说那是抽奖送的，可现在她早想明白了，就算抽奖也抽不到她头上。可真是诡异啊。

　　思及此处，心底倏然泛起小鹿撞怀般的慌乱感，书书把要带的衣服一叠叠塞进行李箱，仿佛如此就可以压下心头的异样感。

　　许明月看着书书忙碌的背影，“阿书，你真的要去那个苗寨啊，听说山里面没通公路，又经常停水停电的，你一个人，好不安全的。”

　　“顺利的话，我应该可以在毕业之前回来吧。”书书补充道，“阿月，我明天请你吃海鲜大餐吧。”其实那一张票钱她早就微信转账了，可她心底对许明月有点莫名的歉疚感。

　　许明月一口答应，翻着书书打印的资料，哀叹道：“我们这鬼专业，学得什么我都看不懂，是我的话我肯定不去贵州。阿书，你这人看着性格软，其实特别有主意，你路上小心啊。”

　　书书微笑，“谢谢。”

　　其实梁书书虽生得极美，却不是什么有亲和力的长相。毕竟能使珠玉失色的美貌，没什么人愿意站在她身边。不过她的人缘反倒非常不错。她性格温和，从来不干恃美行凶之事，女孩们不用担心跟她抢男朋友，再说了，整层楼都借过她的专业笔记，吃过别人送她的小零食。

　　收拾完行李，书书最后定了张回江城的高铁票。

　　她这番去贵州，赶上苗寨的祭祀节日，不知道要呆多久，只好先回家一趟看看外婆。说来她三年前还去贵州实习过，碰上泥石流，因此休学一年，外婆是这么说的，可她自己毫无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