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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Chapter14 ...

  •   书书和韦麟两人被绳索捆了,一路被乡民推搡着前行,走出四五里路,停在一栋足有五丈高的吊脚楼前。

      它比书书见过的吊脚楼都要大,倚筑在山崖上,半悬于空中,白雾如游蛇般自屋前滑过。

      乡民们解开绳子,狠狠推了一把二人,勒令他们自己爬上去,然后对着房子毕恭毕敬地鞠躬离开了。

      书书和韦麟皆有不解,她小心翼翼地扶着韦麟上前,却被他反手牵住,他语气略有不满,“我只是被蛇咬了,不是命在旦夕。”

      这种时候书书只得由着他,他们进了屋子,越往里走,光线越黯淡。这间正堂十分宽阔,然而整个后半厅都隐在黑暗中,完全看不清楚,空中翻涌着朽木霉烂的气息。

      “站住。”暗中一个女声呵斥。

      书书眯了眼睛,仔细看去,却是阿琵,站在明暗光线交接的地方。她顿时明了,这栋阴森的大宅子就是阿琵家。书书忙放缓了声音,“他被竹叶青咬了,很严重,你有没有办法?”

      “我看见了。”阿琵的声音十分不耐烦,她走过来,眼睛愤愤地往上睨了一眼,“不就是被蛇咬了,我家有家传的蛇药,他死不了的。不过他在祭祀上当众扔花羞辱我,给我难堪,我为什么要救他?”

      这番话她是冲着书书说的,但又不由自主地瞟了韦麟好几眼。

      韦麟的手臂已像发面一样肿起,书书心中着急,她最担心的是怕再拖延下去,会严重到截肢。那他还怎么站在舞台上呢。她又缓下脸来,好声好气地说话。

      那边厢,阿琵哼了一声,“要我帮他也不是不行,他现在乖乖的认错道歉,再保证以后入赘到我家来,先当三年长工,再倒三年洗脚水。”

      韦麟悠悠叹口气,“这种地方困一辈子,我宁愿断手断脚。”

      阿琵顿时变了脸,冷笑一声,“随你了,你们等着毒发吧。”

      韦麟这副无所谓的懒散样子,连自己的命也放在心上,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书书定定心神,说气话来愈加动听,“其实自我们离开牯藏节后,韦麟就总跟我提起你,他也觉得自己当时做的不大妥当,不过他是个骄傲的人,扯不下脸像女孩道歉,我替他好生向你赔礼。”

      这话当然是她自己编造的,可眼下在她心里,韦麟的蛇毒才是头等重要的事。

      阿琵将信将疑,但脸色已缓和许多。不料韦麟又是隐隐一声嗤笑,书书生怕他又说出来什么惊骇之言,忙暗中踢他一脚。

      突然,远远的黑暗里传来一声冷笑,“阿琵,你进来。”这个声音苍老得像从坟墓里爬出来一般,听起来让人十分不适。

      阿琵依言进去,不一会,出来对着书书道:“我祖母要见你。”

      书书担心韦麟,有些迟疑,阿琵却不停催促。她看向韦麟,他眼中皆是担忧,她嘴角微翘以作安慰,又附在阿琵耳边说了句悄悄话。

      阿琵闻言,顿时眉开眼笑,眼珠子转来转去,一个劲地看着韦麟。

      *

      书书过了一分钟才适应眼前的情形。

      这间偏厅更是古怪,高墙上一顶小小窄窗,微弱的光线透进来在地上划了一横,这就是唯一的光亮所在。更深的地方,黑暗像一团有形的凝固胶状物,久久不散。

      书书不安地退后一步,在林中被毒蛇盯住的恐惧再一次攫住她,黑暗里有什么人在观察她。

      这种静寂能让人崩溃。

      书书试探着开口,“我是个人类学学生,为了研究贵州巫蛊之术才来这里,我一直对您非常好奇,不知您找我有什么事?”

      “呵呵,又来了一个。”良久,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出现。

      书书不想浪费时间,斟酌词汇直接道:“我的朋友现在受了伤,需要去医院救治,您可以放我们离开吗?”

      “不知天高地厚,在祭祀上亵渎了祖先灵魂的人,都需要付出代价。”

      “什么样的代价?”

      “你和你的情郎只能离开一个。”声音似乎笑了一下,更让人毛骨悚然,“小姑娘,你选一个吧。”

      “让我的朋友离开,他要立即去打血清。”书书毫不犹豫,又低声补充,“他不是我的情郎。”

      “你对他还真是情深意重。”声音突然尖利起来,刺耳得像是从石磨中碾出,“你留下来,很好,准备献给祖先赔罪吧。”

      “献祭?”书书低声重复一遍,突然脑中一激灵,不敢置信,“你们用活人献祭?”

      那天阿琵一直说着要将他们拖去沉湖,许是韦麟在身边,减缓了她的压力和紧张感,她其实并没有把这种话太放在心上。

      活人祭这种事也不稀奇,世上某些遥远的非洲部落仍有人头祭的习惯,但这种残忍习惯,国内早在解放前就全部禁止了。她也只在某本期刊上见过一列,七十年代云南某个少民的村子里,一度盛行用妙龄少女的鲜血祭祀,把祭品绑在高高竖起的木架上,其余的人在她喷涌的动脉血下面狂欢舞蹈。

      可这些恶劣习俗都产生在极荒僻之地,与世隔绝,从不与外界来往。书书突然打了个寒颤,这个橡山苗寨完美符合以上每一条,她还知道这寨子的人都是一个姓,就算事情暴露,也还可以说法不责众?

      想不到她有如此的运气,遇上这种几乎失传的习俗。

      “想清楚了吗?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

      “朝闻道,夕死可矣。”书书淡然道,“我想得很清楚了,我留下,你放他离开。”

      声音爆发出一阵尖笑,“你过来。”

      书书依言上前,黑暗如无数拉开的帷幕般褪去,光芒渐显,她面前一张正方形桌案上,摆了两杯酒。

      “这是什么?”

      “苗家的送客酒,喝完了就放你的朋友走。”

      “为什么有两杯,有什么区别?”

      “没什么区别,一杯是我的药酒,喝下去权当帮我试药。我让你先选。”

      “是什么药酒,你放了什么在里面?”书书追问。

      “你问得太多了,祭品没资格问这么多。”声音再度尖利起来。

      书书的手停在半空,似乎是在犹豫,最后下定决定一般,慢慢端起左边的杯子,闭着眼睛喝了下去。杯中液体极其苦涩带有莫名的土腥味,她呛了一口,忙用手帕把嘴边的酒液擦干净。

      “很好。”

      下一秒,猝不及防地,书书端起剩下那杯酒一饮而尽,似乎是喝得太急了,她又呛了一口在手帕上。

      “你在做什么?”声音暴怒。

      书书还在不停咳嗽,她喘息未定,“我的朋友什么都不懂,是我带他来的,他的酒自然由我替他喝。”

      声音突然变得疯狂,“你知道你喝的什么吗?”

      “你的药酒。”

      “不错,但你不该替他喝的。他的酒里放了一点相思缠,如今酒被你喝下去,蛊已经种到你身上,等日后你的情郎变了心,你会被反噬,被蛊虫噬咬心肺而死。你这样的年轻美貌,却要如此不堪地死去。”声音说到最后,带了一丝莫名的敌意,再度刻薄大笑。

      书书平静地往身后看了一眼,她只能看见外面稀薄的光照在韦麟身上,留下的一个极淡的颀长身影,她收回视线,冷淡开口:“我不信这些的。”

      “现在可以让他去医院了吗?”书书重复道,“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喝了酒。”

      “我答应会放你们其中一个离开,但没说是现在,一个星期还是一个月以后走,让我想想。”

      书书沉默一秒,“我以为像你这种地位尊贵的人,至少会说话算数。”

      “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我见过一些,天真、愚蠢、可笑,别忘了这里是我说了算。”

      这一次,书书沉默的时间久了一点。

      再度开口时,她的语气便如韦麟般,带了些不耐烦的嘲讽,“也不全是你说了算。至少这个寨子里有一半的人不是站在你这边的。”

      “你说什么?”声音勃然大怒。

      “至少寨老就不会同意你的做法。”书书一口气说下去,“你自然是可以把我留在这里,但是我每天都要跟外面联系,如果我失踪了,我的朋友会把报警,至于他,他很出名,如果他出了事,事情会变得非常非常棘手。到时候一窝蜂的人涌到这里来,我猜泥石流那件事一定遮不住。”

      呆在县城的那些天里,她翻阅了这几年所有的新闻简报,发现一件颇有意思的事,橡山苗寨的寨老,这座寨子开寨人的后裔,现在的管事人,也就是那天祭祀上替他们解围的人,一心想把寨子开发成旅游区,而阿琵的祖母还有她的信徒们,则疯狂的拒绝一切现代化的东西。

      至于泥石流那件事,她不清楚真相,但从老陶的含糊其辞里猜想一定另有隐情。不过是此刻拿出来赌一把。

      声音没有回答。

      书书打量着那一团黑暗,说:“我的同伴已经来了,不管你放不放我离开,我都要走。我听说你一直在找什么人,我可以帮你找人,作为交换,希望您可以接受我的访谈。我来此地没有任何恶意,仅仅是为了学业做一个关于巫蛊之术的田野调查。”

      她说话的语气仍然恭敬有礼,但与最初进来相比,已经判若两人。书书等了一会,依旧没有等到任何动静,她转身离开,听到背后传来老态龙钟的声音。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丫头,我已经很多年没被人威胁过了。”

      书书停驻在那扇隐蔽的小门旁边,并不回头,“没有完成我的论文之前,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我既不天真,也不愚蠢,更不可笑。”

      她一直是谨慎的,委婉的,但从来不是胆小懦弱的。

      在她那柔弱优雅的外表之下,是一颗用二十一年的眼泪和孤独浇灌出来的,无比坚硬的核。

      *

      她出来第一眼没看见韦麟,心跳倏然加剧。视线越过阿琵,这才发现韦麟靠墙坐着,似乎是晕过去了。

      “他怎么了?”书书跑过去,“你不是说你的药有效吗?”

      阿琵神色颇不耐烦,“我祖母跟你说了什么?”

      书书看了阿琵一眼,重复道:“他到底怎么了?”

      她说话的声音依旧柔美,但阿琵突然往后退了一步,这个她一向看不起的,除了漂亮一无是处,只会好声好气说话的女人,好像在一瞬间就变了。现在她整个人,都泛着肃杀的薄戾之气,眉梢眼角里隐匿的是刀光剑影。

      “是……是正常的反应啦,他吃了我们家的蛇药,不会有事的。”阿琵结结巴巴说道。

      屋外再次传来鸣笛的声音,老陶和客栈老板都在外面等着,不知是什么忌讳,他们都不敢上楼来。书书拉过韦麟右手,小心放在自己肩膀上,扶着他慢慢下楼去。

      两个人走得踉踉跄跄,出了那间阴暗陈腐的大屋子,下楼梯时,半昏迷的韦麟突然睁开眼,虚弱说道:“书书,你就是我的药,别离开我太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Chapter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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