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路剪影》苏祢夏

3、走失的沧海桑田

　　炙热的空气一遍又一遍地抚过，似乎是在提醒着繁忙的人们不要忘记了夏季的存在。楼下小卖部里的冰激淋又进了几个新的口味，几乎每节课下课都能看到其他班的同学簇拥在那里的身影。
　　暑假里授课在西阳高中的高三级并不是第一次，而真正让飞扬吃惊的是这次，学校竟然大量斥资给每个高三级的教室、以及生化实验室、阶梯教室等等也许会用得上的场所装上了空调，尽管不是松下不是夏普之类的高级品牌，却还是着实让满腹怨言的高三生感动了一把。
　　最后一节课是自习。通常都是由上面一节课的老师代理的，也就是写写作业，讲讲题目之类的无聊活。
　　本来飞扬与小满是可以逃课的，因为她俩都是美术生。对于美术生来说，文化课只是占据了三分之一的地盘，合格就行，而美术则是占据了三分之二。飞扬和小满早就下定决心要考上中央美院的。
　　不过明天碰巧是高三生的月考，临时抱佛脚也并不是没有胜算，所以尽管堆积着很多的东西来不及梳理，飞扬和小满还是决定认认真真地上好这节自习课，以确保成绩出来之后不至于太丢人。

　　宋小满在转身拿习题集的时候发现叶维的座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空了，书包也被他给带走了。于是转过去轻轻捅捅飞扬，示意她注意一下。
　　飞扬扭头对好友微笑，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好学生就是不一样啊！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在很久之后，飞扬也很纳闷自己当时为什么要笑，而小满的回答却是：笑就笑了呗，哪来那么多十万个为什么。
　　“飞扬，宋小满，不要扰乱课堂纪律。”台上的英语老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宋小满低下头来，把脸埋在胳膊肘里，依旧咯咯笑个不停。
　　飞扬凝视着她因为笑而颤抖的双肩，心里一时感慨万千，仿佛是童年那些走丢的时光又回来了，浮现在眼前流连忘返。
　　而最终还是摇摇头，回到了现实的、残酷的怀抱里。

　　壮阔的向日葵园地，橙色的世界，布满着温暖、美好，然而每个向日葵都是一个个体，又夹杂着疏离与落寞。它们那么执着地始终追随着太阳的光芒，直到消失成大片大片的金色，在这片土地上不复存在。
　　很粗犷。
　　叶维端着矿泉水瓶，屏气凝神地注视着这幅梵高的作品。粗犷的笔触当然称不上是细腻，或者说是认真之类的，好似向日葵本就如它追随着太阳一般地游移不定，这幅画的笔触也毫无规律可言，却显得如此地灵动，让人看了也不禁心潮澎湃。
　　果然还是，在梵高笔下的向日葵，成为了真正的女神啊。
　　他抬起头，轻轻地揉揉有些酸痛的脖子，美好的侧脸进入了KILO的眼帘。
　　关注梵高的并不只有叶维一个。
　　“很累吧。你看了半个小时了，比我坚持的还要久。”KILO微笑着递上一块湿毛巾，叶维犹疑地接过来，抹去了额头的汗水——因为太专注于看画了，脸上已是“汗流满面”却还全然不知。
　　冰凉的毛巾触碰到肌肤，好像是打开了每个毛孔的钥匙，皮肤上的每个细胞都在竭力地争取着这来之不易的水分，好似一条垂死挣扎的鱼，贪婪地寻求着仅剩的水。
　　叶维回过神来，把毛巾还给KILO：“谢谢。”
　　KILO摆摆手：“你用。对了，我叫KILO，是这家美术馆馆长的儿子，不介意的话我带你参观啊！”
　　“好。”
　　“走吧叶维。”
　　“嗯。”

　　莫奈的画室。
　　莫奈的作品与梵高的风格迥异，但在叶维的眼里依旧是完美的享受。虽然风格变了，但他的热情依旧没有减退，刚才KILO及时送上的毛巾让他的头脑从混沌的向日葵中转移了出来，现在能更加清醒地欣赏这些作品了。
　　KILO站在叶维的左边，微笑地打量着这个对艺术，确切地说是对美术有着执着的狂热的男生。好多年没碰到过这样的人了，好像是从记忆里5岁入住爸爸的美术馆开始，每天都有人来来往往地进入和退出莫奈、梵高等等的画室，却从来没有一个人超过了15分钟。
　　自己最久一次欣赏梵高的《向日葵》，是25分钟吧！这个男生竟然比自己还多了足足5分钟，估计刚才如果问一下感触，会迎到一篇长篇大论吧。
　　理智、冷静，王者一般的人。听到自己的名字在别人嘴里也不会吃惊。
　　除了叶氏家族的人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好像这个家族的人生来就是为了美术而或者，若是能够取得中央美院的录取资格就更加风光了。
　　叶维，你注定也是要走这条路的。

　　走出西阳私立美术馆天色已经昏暗了，街上大大小小的商店都不约而同地点亮了招牌灯，于是各种璀璨的灯火，在这座不大不小的城市的黑夜下形成了一片光明的海洋。
　　KILO和叶维沿着维多利亚街缓缓地前行，两人各自怀揣着不同的心事，气氛有些凝重。半晌，叶维回过身子，对着KILO冷冷地说，送到这里就好，我想一个人先走了。
　　叶维，我请你吃饭吧。
　　KILO皱皱眉头，看着眼前这个跟在美术馆里截然不同的人，心里有一丝不快。
　　叶维不再说什么，径直向前走去，KILO立马小跑跟上。今天如果顺利的话，叶维应该会把我当成是朋友了吧！

　　飞扬坐在小小的画室里，努力将精力集中在自己面前的画上，但却越来越力不从心。调好的完美橙色，被固执地加入了柠檬黄，抹到画布上，变成了醒目的一笔败笔。
　　她叹了口气，将调色盘放到一边，呆呆地看着败笔的地方，心里却在想着那个男生。
　　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好像很盛气凌人，很骄傲吧，但是笑起来却像小孩子一样可爱，会选择学校里最好的画室，美术特长生，年级第一名。
　　把所有能对上号的男生的资料全部打乱后想要重新组装，最后却只能变成支离破碎的个体。飞扬放弃了无限的遐想，倒在床上默默地注视着画室的门。
　　“砰——”宋小满端着两碗泡面走了进来，因为手不够用，她猛地抬脚将木板门狠狠地踹开了，木板门年久失修，终于经不起这种折腾，“吱呀”了几下，就“轰”地掉了下来。
　　“飞扬！要死啊你，晚上不开灯想吓死我哦？”
　　宋小满端着泡面放到桌子上，才注意到床上还有一个人。她夸张地用手抚了抚胸口，微笑地招呼着，来吃吧啊！今天我买的不是红烧牛肉面，是鸡汤面，新品。
　　飞扬应了一声，起身开灯，不过这灯泡大概也是老了，闪烁了几下便也爆了。两人同时叹了口气，终于下定决心要换一间画室了。

　　彼时飞扬和小满已经在黑暗里围着一张小餐桌默默地吃起了泡面。空气里夹杂着两碗面的香味，悠悠地冒着热气，在黑暗里显得诡异又灵动。
　　没有人说话，或者说，是根本找不到话题吧！身为多年的好友，彼此的各种习惯、动作都已是心照不宣，讲出来反而会变得陌生。
　　“诶，飞扬，今天来的那个男生，你是不是认识？”不久，宋小满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丝的用胳膊肘轻轻地捅捅好友，一脸的好奇。
　　“不……不认识……只是在老师介绍他之前，他有来过我们学校的画室，而我正好在打扫卫生。”
　　“画室？那是只有美术生才能去的地方，他是一个新学生，学校居然会让他在不表明身份的情况下自由出入画室，优等生的特权就是不一般啊。”
　　“也难怪吧，这个时候招收的也只能是美术生。”
　　于是谈话终止，空气里又突兀地凝聚成了沉默，厚重的沉默像是黑夜一样压抑着人心，让人快要喘不过气来。
　　小满站起来，将飞扬吃完的泡面碗也一起收拾进了垃圾袋，晃晃钥匙示意说去倒垃圾。门开了又关上了，楼道里清晰地回荡着小满的脚步声，飞扬站在窗边，凝视着街上的车水马龙。
　　所有的灯都点亮了，唯独这片小小的黑暗空间，你在光明的地方，我在黑暗的角落里，不论多么努力你都发现不了我虔诚的心始终追随着你，而你却总是随着这条巨大的、奔腾不息的光河走得越来越远。
　　直到抵达那光明的彼岸。

　　又是学园祭了，西阳高中最为盛大的活动之一。
　　每年的7月17日是西阳高中的学园祭，而且是高三生专场。偌大的校园里只有一个年级的学生互相庆祝狂欢，虽然是见过很多次面的脸孔却仍旧觉得疏离而遥远，但即使是这样，也有许多人努力地绽放出最美的笑容去迎接那些鄙夷的目光。
　　飞扬、小满还有叶维是这个年级里唯一的三个美术特长生，也是唯一的三个在全国、甚至像叶维这样在国际上取得过巨大名次的美术生。他们应邀为学园祭现场画出一幅巨型海报，时间只有半小时。
　　叶维说他家里有些事要处理，可能会来的晚一些，让小满和飞扬先进行设计构图。
　　宋小满努努嘴不满地说，有钱人家就是傲慢，什么事情都要撤到小孩子身上。飞扬一边画着草图一边说，小满你不要怪他啦，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宋小满就凑上去，眯着眼睛问：“诶，飞扬，你不会是看上那个小子了吧？很不对劲哦。”飞扬抬手就将一大片绚丽的金色抹到了小满的脸上。
　　巨型海报的画板大约有3米高，飞扬向门卫借来了梯子，艰难地爬到最顶端，开始挥笔构图。小满站在下面，细细地品味着飞扬的笔触划过的界面，柔软的金色开始缓缓地布满整个框架，笔法细腻到位，构图的能力飞扬一直是大家公认的好手。
　　然而当小满正笑着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一般看着飞扬的画作时，却冷不防身后有一个冰冷的女声，缓缓地说，难看。
　　小满回过头去正要发作，却发现眼前的这个女生从未在年级里见到过。长相很漂亮，眼神很犀利，一看就是异常干练的类型，也是小满最想接近的那种类型。
　　但即使是这样，也不允许她侮辱飞扬的作品。
　　“诶诶，你把话说明白一点哦，飞扬的构图是数一数二的，你倒说说看哪里难看啦？”小满双手叉腰怒视着陌生女生，像是一头愤怒的小狮子。
　　“构图的能力是不错，但是这个颜色，难看。”女生惜字如金地说。
　　飞扬听到争执，放下手中的画笔犹疑地看着下方的女生，两人的视线相交，飞扬将女生眼中的不屑尽收眼底。
　　她忽然感到极度的不安，好像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一样。她看着愤怒的小满，那种不安的情绪越来越清晰明了。
　　“这个颜色是纯正的金色，调配出来的。”
　　“呵呵，大概也只有平民会选用这种颜色，溃烂的颜料。”女生傲慢地撇撇手，似乎是在说，那么烂的事就别跟我争了吧。
　　小满听出女生话语里的讽刺，她说什么都不要紧，但是她绝对不能够触到自己的底线，那就是“平民”二字。
　　小满挥舞着拳头向女生冲去，飞扬尖叫了一声想要从梯子上下去制止她，却在转身时一脚踩空，从3米高的地方狠狠摔在了地上。
　　“飞扬！”
　　小满放弃了与女生的对峙，急急地跑到了好友的身边，她看到血正源源不断地从飞扬的体内流出，而她似乎已是没了意识。
　　“我来。”叶维不知何时走到了她们身边，伸手将飞扬拦腰抱起，飞快地走向医务室。
　　也许是错觉吧，当小满经过女生的时候，居然感到她严重的忧伤。
　　那么地莫名，好像是男生的举动让她想起了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