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路剪影》苏祢夏

4、划破光阴

　　“滴答，滴答，滴答……”安静的一小块平方里总有如此吵闹的喧嚣，好像不论走到哪里都不会停止。飞扬摸索着雪白的墙壁，缓缓地走进深不可测的长廊。
　　那一端始终是黑暗的，却是如此地吸引着她前去。越往里走，她的头越是疼痛欲裂，大概就快要炸开来的一种感觉。
　　然后她感受到了右手上的黏稠触感，飞扬回过头去，发现雪白的墙壁开始渗出鲜血，殷红地一片一片，像是盛开在她手上的蔷薇花，嗜血的蔷薇。
　　它们不断地盛开，温柔地缠绕住她的脖颈，她的手臂，像是有什么力量一样将她慢慢地往里吞噬，飞扬感到剧烈的疼痛，她开始尖叫，然后猛地睁开了双眼——
　　一大片水蓝色的天花板。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环顾了一下自己所身处的环境。四面是水蓝色的墙纸，米色的储物柜，还有身边的雪白椅子。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这里……是医院吗？

　　飞扬直起自己的身子在床上坐好，然后就看到小满和叶维拎着大包小包动作轻柔地从门外走了进来。
　　“飞扬！你醒了！”小满欣喜若狂地将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塞给叶维，跑到飞扬的病床前，好似一个看到了死而复生的人一般激动。
　　飞扬点点头，露出一个近乎透明的微笑。她注意到叶维的沉默，于是思忖着他是不是正在内疚，那个女生怎么看都跟他有点联系，正要开口，门外便清晰地传来了高跟鞋的声响。
　　那个跟小满争执的女生，恬静地站在了她的病床前。
　　“对不起飞扬，我不应该跟你的朋友吵的，”她看了一眼叶维，似乎是在确认自己的道歉是否让他满意：“我想……你住院的费用，还有日常的一些缺失，就由我来支付了吧！”说着，她从包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
　　“不用了。”飞扬厌恶的皱皱眉头，越过她，看向她身后的小满：“小满，我们的奖金还有吧，先用那个好了。”宋小满会意地点点头。
　　“你……”女生的表情似乎有些尴尬，她红着脸向叶维求助，而叶维的目光始终定格在飞扬的画板上。
　　“叶维……”女生又一次轻声呼唤。
　　“哦，走吧。”他回过神来，拉过女生的手，默默地退了出去。“什么什么什么什么？就这么走掉啦？飞扬，这个道歉也太容易了！你的右手都摔成这样也许连美院的录取式都赶不……”宋小满大大咧咧地说了一通，却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捂住了自己的嘴。
　　飞扬又皱起了眉头。她真不喜欢这样的小满啊，吞吞吐吐，好像总有什么瞒着自己。
　　“诶，飞扬，那个女生的名字啊，叫做淳于希，很好听吧，但是确实出了名的女魔头，我跟你说哦……”小满下意识地转移话题，飞扬终于忍不住说：“宋小满，我拜托你不要这样，你刚才说的美院的事情，再说一遍。”
　　小满僵立在那里，表情很是尴尬。

　　中央美院在七月份有一场初试，是争对刚刚从高二晋升到高三的学生的一次盛大招募。如果通过了这次初试，就能参加在高三的5月份举办的复试，从复试中选出来的最好的选手可以在填报中央美院时获得10分的美术加分。
　　10分，并不是一个小数目。飞扬和小满在高二那年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双双拿下这个10分，然后一齐光荣地考上中央美院。而现在，飞扬因为从3米高的梯子上摔下来骨折了右手，可能就赶不上一星期之后的初试了。
　　小满颤颤巍巍地叙述完整个事情，害怕的不敢正视好友的眼眸。飞扬微微低着头，表情很沉默，确切地说是面无表情，而这样的飞扬是小满从未见识过的，让她感到莫名的寒冷。
　　半晌，飞扬轻轻地说，小满你先回去上课吧，我一个人想想。
　　宋小满顺从地站起来向外面走去，一边默默祈祷着，主啊，请你让飞扬的手可以奇迹般地康复吧！请让她赶上那场初试。
　　飞扬，你一定要坚强。

　　小满走后的病房开始变得沉默，孤寂一下子蔓延开来。飞扬想到学园祭现场热闹的人山人海——这次，虽然只有同年级的一起参加，但应该，还是很热闹的场面吧。
　　她把自己蜷缩起来，蒙在被窝里，努力睡着，却还是白费功夫。
　　室内的空调温度很宜人，水蓝色的环境，很安静祥和。
　　但心里却想是被灌进了什么，压抑得不能自已。飞扬从被窝里探出头，看到自己左手上插着一支细细的针管，透明的液体正源源不断里流淌进去。第一次觉得，原来人的静脉里装下的并不全都是血液，也可以是其他的液体。它们会很自然地融合到血液里，随着血液开始在心脏、肺、胃……等等的地方旅行，生物学上把这种过程称作是“循环”。
　　而右手上……打着笨重的石膏。
　　飞扬的心又是一阵刺痛，她不可抑制地将脑袋蒙在被单里低声抽泣起来。
　　奢望了那么久的梦想，近在咫尺，现在却又被拉远到了地球的另一端，就好像它一直停留在那里没有离开过，而自己却倒回到了那个什么都不能做的年代。
　　飞扬不曾注意到，玻璃窗外的颀长的身影一直都没有离开，他默默地注视着女孩的悲伤，下意识地握紧了自己的拳头，仿佛那悲伤的源头，就是自己。

　　老荣没有在学园祭的会场上见到满面春风的飞扬，只看到了一脸阴郁的小满正从校门外走进来。他走过去，尽量体恤着小满的心情，安慰说，宋小满，你要今天实在不行就先回家去吧，或者再到医院里去陪陪飞扬，她心里一定也挺不好受的。
　　老师，我答应了飞扬要完成那幅巨型海报的。小满摆摆手，向前走去。
　　等等……老荣犹疑地喊住她。
　　怎么了老师？
　　那幅海报……叶维已经先你一步把它完成了。

　　小满站在那幅大气的作品前，发现了自己真正的渺小。虽然主题偏离了学校规定的学园祭，但依旧气势磅礴。叶维画的是中央美院的初试海报，在右上角有四个人的投影。依次是：小满，飞扬，叶维，还有一个不知名的，跟着叶维一起完成画作的男孩子。
　　小满赶到那里的时候两人正好收工，陌生的男孩子转过来冲她笑了笑，露出八颗雪白的牙齿。叶维还是以前一样的面无表情，他很机械地将颜料什么的放回自己的工具箱，完全不在意小满的目光。
　　“不觉得很讽刺吗？你是想让飞扬更加不快乐，对不对？”小满脱口而出。
　　“喂喂，宋小满是吧？我跟你说哦，其实呢叶小维也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想让飞扬更加坚定自己的目标嘛，毕竟她没有四肢全部骨折….呵呵，小满你多心了。”陌生的男孩子微笑地上前来拉住小满。
　　叶维平静地收拾好东西说，我先走了。
　　男生点点头。和小满一起目送着叶维的背影离开。
　　半晌，他松开小满的手腕，说，那么现在，让我来告诉你这一切吧。
　　KILO领着小满去了他经常光顾的一家咖啡小屋。这家店在偌大的州岚市并不起眼，但却有个很好听的名字：SLIPPED AWAY，远走。
　　墙是安静的奶白色，配合着橙色的温暖灯光，气氛倒也不错。复古的老式音响里一直回响着《Just one last dance》，一首很风靡的歌，夹杂着情人间最后狂欢的不舍、纠结、迷恋，于是很多的男生在与女生分手前会很绅士地单膝下跪，说，请跟我跳最后一支舞吧！
　　KILO娴熟地打了响指，服务生急忙恭敬地走上前来。“少爷，您要喝点什么？”“给我一杯卡布奇诺，给这位小姐一杯蓝山。”“好的，请二位稍等。”
　　服务生退了下去。小满诧异地看着KILO，心里思忖着，原来这个看上去平易近人的男孩子也是个有钱的主，于是产生了不屑的厌恶。
　　KILO把小满的表情尽收眼底。“别误会，这家咖啡屋的宗旨就是，让所有的男性顾客成为他们的少爷，女性顾客成为他们的小姐，如果是老人的话就称作是‘老爷’‘太太’。”KILO耐心地解释着，他一直都绽放着迷人的微笑。
　　小满点点头——真是，差点就误会他了。小满摇摇头，为自己的无知愚昧有些懊恼。“你不是说要告诉我一切的吗？现在，可以说了么？”于是下意识地岔开了话题。
　　“嗯，”KILO俯身，用手撑住自己的脑袋，饶有兴趣地看着小满，一边娓娓道来：“叶维这个孩子其实就是外冷内热的典范，他平时话不多，但是只要一做起什么事来绝对是最优秀的。知道为什么人家说话多的小孩学不好美术吗？因为他们总是想的太少了，而叶维不同，他总是想到很多、想到很完整，所以他笔下的东西最生动。那幅海报的右上角的人影，明眼人才看得出来，你看出来了，说明你很聪明。
　　“这就是叶维要表达的东西，毕竟他也刚刚认识飞扬和你，这件事情他挺抱歉的，所以……选择了美术，这种你们都熟悉的方式来道歉。还有就是，那个跟你吵架的女生，其实是叶维青梅竹马的女朋友，”KILO顿了顿，说：“你也知道，她叫淳于希，韩国人。”

　　服务生再次恭敬地端上了咖啡。小满看到自己的表情僵硬地映在面前棕色的液体上，老实说，在听到“叶维青梅竹马的女朋友”这几个字时，心里有一阵的不屑。这种女生，只会用金钱来买通人家，实在是很让人不敢恭维呢。
　　“我认识叶维也不过两天，不过托我爸爸的福，我已经关注他很久了，所以才会知道得那么清楚。你那个朋友，飞扬，如果说想要找淳于希去的话，建议你还是拉住她吧，这个女生我也不喜欢，城府很深，在叶维面前是一套背后又是一套，唉，叶维总是太单纯了。”KILO叹了口气，将面前的咖啡搅拌了几下，棕色的液体明晃晃的映衬出漂亮的水晶灯。
　　“你说完了吗？”小满安静地问。
　　“额……说完了，应该就是这些了吧。”KILO换了个姿势，继续打量着小满。
　　“那么，我先走了。”

　　毫无征兆地，宋小满拿起自己书包，逃命一般地离开了咖啡屋。KILO没有去追，他目光深邃地目送着小满单薄的背影消失在玻璃窗的后面，看到她因为奔跑而被吹起的白色校服的一角，有节奏地远去。
　　自己真的是很奇怪啊，没来由地就相信了这么一个女孩子，把叶小维的故事全都说了，这下可好，若是让叶小维知道了，应该不会很容易就收场的吧。
　　KILO如梦初醒想要告诉小满别对别人提及，急急地付账追出去却发现哪里还有宋小满的影子？
　　只有很幽深、很幽深的街，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叶维回到自己富丽堂皇的家，看到了神情严肃的、坐在沙发上的叶父，还有另一边的淳于希，淳于希的爸爸。
　　“叶维，回来了啊。”淳于希有些欣喜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她漂亮的眉目加上现在纯情的笑，显得越发楚楚动人。
　　“爸，淳于叔叔，我回来了。”叶维毕恭毕敬地弯下腰，行了一个礼——这是叶氏家族的规矩，当小辈回到家，必须先向长辈鞠躬行礼，几年来叶氏家族一直以诞生绅士淑女为荣，现在也一样。
　　“叶维，今天，你为什么要因为那个女孩子跟小希起争执？我说过多少回了不要跟别的女孩子来往不要跟她们扯上关系你怎么就不听呢？”叶父愤怒地猛拍桌子，惊得刚从厨房走出来的叶天姚差点把手里的牛奶打翻了。
　　“姐姐。”又是一鞠躬。
　　“叶维，你终于回来了！今天我的美术作业还是没能完成呢，有个地方我不会画诶，你来教教我吧！好不好，”叶天姚识趣地又转身对叶父说：“爸，您就先别说他了嘛，再说了淳于叔叔也不是个不明理的人，小希自己做了什么，您还没问过吧？”
　　说着，便把叶维拉进了自己的房间里。淳于希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异常尴尬，叶父、淳于希的爸爸也都默不作声了。
　　聪明如叶天姚，看来今天让这俩孩子订婚的事情又要泡汤了。